黑客大会高朋满座,艺术家从不缺席。
8月,2013年国际黑客大会(Def Con Hacking Convention)在美国内华达州拉斯维加斯举行,约1.5万名来自世界各地的黑客、研究人员、公司安全专家、隐私权问题活动人士参加了此次会议。跟每年的黑客大会一样,参与者还包括音乐家、设计师、画家、作家在内的艺术家。
个别与会者甚至兼具黑客和艺术家双重身份,这其中包括一位年仅12岁的名叫Cyfi的女孩。Cyfi是来自加利福尼亚的黑客、艺术家和运动员。4岁时,她便举办了第一场艺术展览。2010年她的绘画作品在旧金山现代艺术博物馆展出。2011年,她在DEF CON KIDS(黑客大会的一个组成部分)上首次公开分享她的黑客历程:因嫌弃农场游戏的速度太慢,Cyfi找到了软件的漏洞并将游戏升级,这款被“更新”后的游戏,连设计软件的人都没能检测出来。
每年的黑客大会还会举行艺术作品大赛,参加比赛的人用各种历史上的艺术形态设计黑客大会的海报。此外,黑客大会特意为艺术家准备了专门的徽章,这个画着戴头巾的法老头像的徽章,在黑客大会上极受追捧。
黑客和艺术家早就打成一片了。不只是国际黑客大会,全球许多重要的黑客大会都能看到艺术家们的身影。有一些甚至是专门为黑客的艺术所举办的展览:今年4月,在瑞典斯德哥尔摩博尼尔斯艺术厅,30位以艺术为媒介的黑客和30位以科技为媒介的艺术家参加了欧洲的首届“艺术黑客日”(Art Hack Days)。在这之前,纽约、波士顿和旧金山都曾举办过类似活动。
真正的黑客必须跟艺术家一样,追求言论自由和公民自由,拥有好的设计品味,勇于想象和创造。
这件事情看上去很古怪:黑客这种“犯罪手段”跟艺术到底有什么关联?一天到晚对着冰冷机器的家伙怎么会有艺术家气质?
确实,一听到“熊猫烧香”、网络游戏盗号木马以及某某公司网站系统被人入侵的消息,人们总会联想到黑客。黑客在人们的印象中,常常与“犯罪”、“破坏”等负面形象联系在一起。
然而,在计算机世界中,黑客(Hacker)指专家级程序员,黑客象征着第一流的能力,以及求解问题过程中产生的精神愉悦或享受。而那些恶意入侵计算机系统的人更应该被称为骇客(Cracker)。凤凰科技主编师北宸说:“参与世界黑客大会的黑客,显然是一群好玩,有高智商和探索精神,分享民主、开放、自由和进步的Hacker。”
在所有为黑客正名的人中,最有名也最受欢迎的是《黑客与画家》一书的作者保罗·格雷厄姆。有趣的是,格雷厄姆本人便是艺术家和黑客的综合体。曾经在哈佛大学拿到计算机科学博士学位的他,一毕业后就到罗德岛设计学院和佛罗伦萨学习绘画,以期有朝一日实现自己的画家梦。在他看来,仅仅精通编程语言和会开发软件并不能做一名合格的黑客,真正的黑客必须跟艺术家一样,追求言论自由和公民自由,拥有好的设计品味,勇于想象和创造。
为什么公民自由很重要?格雷厄姆引经据典:“如果读美国开国元勋的自述,你会发现他们听起来很像黑客。‘反抗政府的精神,’杰弗逊写道,‘在某些场合是如此珍贵,我希望它永远保持活跃。’”
《新闻周刊》的记者史蒂文·里夫(Steven Levy)出版的介绍黑客的著作《黑客:计算机革命的英雄》,将黑客的价值观总结为六条“黑客伦理”,其中一条便是“不信任权威,提倡去中心化”。显然,勇于挑战权威,尝试禁忌的叛逆精神也是艺术家们所崇尚的。
有的时候,我们看到艺术家和黑客会共同发起对制度和体制的挑战。2001年7月,艺术家们加入了软件程序员和自由言论倡导者的行列,抗议美国政府以违反了一项充满争议的版权保护法为理由,逮捕一位来自俄国的程序员。大约100人在旧金山街头游行示威,要求美国政府释放这位名叫得米特里·斯克拉雅罗夫(Dmitry Sklyarov)的俄国程序员。
26岁的斯克拉雅罗夫被控违反了美国的《数字千禧年版权法》。这项法律禁止开发或销售可以被用来使版权保护措施失效的技术。包括艺术家在内的抗议者却表示,美国政府使用的上述新法律,扩大了版权持有者和出版者的权利,但却剥夺了美国宪法赋予公民的自由言论权。
2002年在曼哈顿当代艺术新博物馆开幕的“开放源代码‘黑’艺术展”同样表达了对制度的反抗精神。在参加展览的艺术家看来,黑客的“黑”行为和“开放源代码”的道德规范也可以是艺术。他们认为,在这个到处布满监控器的年代、过分商品化的年代、从语言到生物实体到个人信息等所有东西都被侵犯的年代,“黑”作为一种极端的艺术形式可能是至关重要的对策,用来反抗无所不在的社会对个人自由的入侵。
今年8月的世界黑客大会也发出了反感美国政府的声音,大会创办人杰夫·莫斯发表简短声明,婉拒美国官方人员与会。据说这是美国政府官员首次被拒之门外,原因是黑客界因“棱镜”监控事件对美国政府不满。
好的编程有对称性,如同对称性构图可产生经典的绘画作品一样。
史蒂文·里夫的“黑客伦理”中还提到很“艺术”的两条:一是使用计算机以及所有有助于了解这个世界本质的事物都不应受到任何限制,任何事情都应该亲手尝试;二是你可以用计算机创造美和艺术。
跟艺术家一样,黑客也不必讲究实用性。自由软件基金会创始人理查德·斯托曼(Richard Stallman)说:“出于兴趣而解决某个难题,不管它有没有用,这就是黑客。”上世纪70年代,贝尔实验室一个叫汤姆森的人,为了让自己的游戏有更好的运行环境,编写了著名的Unix系统;90年代,荷兰赫尔辛基大学的在读硕士生林纳斯在学习操作系统原理的过程中,因不满足他导师编写的示范系统Minix的性能,于是自己动手编写了一个操作系统的基本内核,这就是Linux。汤姆森和林纳斯从未入侵过任何系统,但是没有人能够否认,他们是真正的黑客。
冰冷的计算机具有艺术的美感吗?读完计算机系的研究生,格雷厄姆便去艺术学校学习绘画。他身边的人感到很吃惊,一个喜欢计算机的人,怎么还能喜欢画画!计算机是冰冷的、精确的、井然有序的,而画画是某种原始欲望热烈狂放的表达方式。
格雷厄姆却有一个大胆的判断:在所有的行业中,黑客与画家最相像。
他很反感“计算机科学”这个词。比起工程师,他更喜欢将黑客称作建筑师,是负责创造美感能力的职业。他认为,黑客真正要实现的,是设计优美的软件。“虽然黑客从外表看上去一般都是呆呆的,但是他们的大脑内部却是一个有趣得让你吃惊的地方。”
在《黑客与画家》中,格雷厄姆条理清晰地剖析了黑客可以从画家身上借鉴的工作方式。首先,跟画画一样,真正的黑客在设计软件时,不需要正襟危坐地打草稿,而是在具体的涂抹实践中寻找创意和灵感。其次,跟画家们大多会找范例去学习一样,“黑客也应该观看优秀的程序,不是看执行结果,而是看源代码”。
接着,格雷厄姆用达·芬奇的《女性肖像》做例子,说明对美的狂热追求以及一丝不苟的态度有多么关键。他形容自己对待代码的认真态度远远超过其他事情,“看到代码前面的缩进乱七八糟,或者看到丑陋的变量名,都会把我逼疯的”。
格雷厄姆用绘画作品作为比喻,形容什么是好的编程设计:好的设计有启发性,就像看到蒙娜丽莎,每个观者都有自己不同的理解。好的编程有对称性,如同对称性构图可产生经典的绘画作品一样。
当他编码时,他也能体会到艺术家们时而亢奋时而颓丧的心理状态:“黑客就像画家,当你有了一个令人兴奋的新项目,你会愿意为它一天工作16个小时。等过了这一阵,你又觉得百无聊赖,对所有事情都提不起兴趣。”
但对多数在公司上班的程序员来说,能像艺术家一样创作并不容易。格雷厄姆注意到,几乎所有的创作者在职业生涯的早期都有一份“白天工作”,比如音乐家似乎常常是在唱片行工作。因此,他建议那些对某种编程语言有着钻研精神的黑客,找一份可以养活自己的“白天工作”,再利用其余时间创造优美的软件。
曾与史蒂夫·乔布斯合伙创立苹果电脑的史蒂夫·沃兹尼亚克说过:“我们不停地添加代码,像画家添加色彩,作曲家添加音符,每一个小细节都必须有依据……努力使每件事情完美地组合在一起,以一种前人未曾做过的方式。这使得工程师成为真正的艺术家。”
“黑客的概念应该可以自然地扩展,完全可以达到艺术创作的领域。”
随着互联网技术的快速发展,艺术Geek利用计算机技术,玩起形式各异的艺术实践。
2002年5月,在曼哈顿当代艺术新博物馆开幕的“开放源代码‘黑’艺术展”被视为黑客艺术的第一次公开释放,当时的组织者还仅仅认为黑客是一种极端的艺术实践。而在两年后的马德里德索菲亚皇后国家展览馆,话题已经进化到“黑客:抽象的艺术”的层面,米歇尔·德里欧在《连线》杂志上评论道:“马德里黑客艺术的理念并不复杂,在他们看来黑客不只限于编程,就如同即兴不只局限于音乐一样,黑客的概念应该可以自然地扩展,完全可以达到艺术创作的领域。”
西班牙博物馆的视听指导巴塔·塞尚评论道:“我非常喜欢类似黑客这样的创造精神,其实每一个程序员、艺术家、音乐家、工程师、药剂师、作家其实都是各式各样的黑客,他们都是在自己感兴趣的领域尽己所能。”
网络安全分析师罗伯特·费雷罗很是认同黑客艺术概念:“如果你追随蓝图来建房子,那么你就是一个建筑工人;如果你按照模板和使用手册来编码,那么你就是一个程序员;如果你可以在虚拟的情况下,将利用技术手段来裁减组合,并且开创一个新的特别技术空间,那么你就是黑客,黑客绝对不仅仅局限在用电脑的那群人。”
在“开放源代码‘黑’艺术展”上,最能体现“开放源代码”精神的参与性和自由性的,恐怕是延伸到博物馆之外的“监视录像机表演者”的表演。“监视摄像机表演者”是成立于纽约的一个组织,他们通过在纽约街头隐藏的监视录像机前默站或表演自编的舞台剧,来表示他们对政府和一些公司在公众场所安装这些监视装置的不满。在展览期间,“监视录像机表演者”会在安装在时代广场的录像机前表演舞台剧《健忘症》,以嘲笑那些漠视别人隐私的人。
今年4月,在2013年斯德哥尔摩艺术黑客节上,一个广受欢迎的作品是Lulzbot 3D打印机。这个打印机不仅为参加的艺术家和黑客打印出艺术节的Logo,作为一个表演项目,它还一边播放古典音乐一边相应地打印出可视化的音乐,包括贝多芬、莫扎特等人在内的古典音乐作品片段都被打印成了艺术作品。
谁说程序员不懂艺术
丁香园技术负责人 冯大辉
《新周刊》:你怎么看参加世界黑客大会的黑客,他们跟骇客有什么不同?
冯大辉:如果要做一个简单的区分的话:古典意义上的黑客实际上都是某种意义上的创造者,或是改进者——发现系统缺陷进而让系统得到完善;而通俗媒体上大家了解的黑客则多为破坏者。
《新周刊》:黑客跟艺术家的精神有哪些契合之处?
冯大辉:二者做的都是具有“创造性”的工作,都需要足够的实践过程才可能达到一定的高度。
《新周刊》:世界黑客大会为什么要邀请艺术家?
冯大辉:互联网行业的大部分会议都会邀请或者说是雇佣艺术家。
《新周刊》:想象力和创造力对编程来说意味着什么?
冯大辉:想象力和创造力意味着更多的可能性,意味着有可能从不停的实践中创造出更有价值的东西。如果缺乏这两者,那么类似于“制造”或是“实现”,而不是创造。
《新周刊》:黑客技术跟画画、文学等艺术形式都有什么相似之处?
冯大辉:创造,而不是制造;借鉴,而不是模仿。
《新周刊》:成为一个黑客必须懂艺术吗?
冯大辉:应该是至少懂某种艺术吧,黑客本身也是艺术。
系统安全研究员 叶六爻
《新周刊》:人文或艺术的思想,给互联网行业带来怎样的启示?
叶六爻:要想成为顶级黑客,除了强调逻辑以外,发散思维也非常重要。
《新周刊》:很多人认为黑客应该更强调逻辑。你怎么看?
叶六爻:我每天有一半时间在写代码,主要用于验证研究观点和成果转化。想象力和创造力对我来说都很重要,研究=异想天开的想象力+脚踏实地的创造力。
《新周刊》:想象力和创造力对编程来说意味着什么?
叶六爻:目前互联网行业更看中程序员的算法能力。创造力和想象力难以衡量,一般是看有没有那种爱钻研的气质。
《新周刊》:你有欣赏的黑客艺术家吗?
叶六爻:有,他有一个很洋气的名字Miao,其他的不方便透露。
《新周刊》:成为一个黑客必须懂艺术吗?
叶六爻:根据我对现实和网络上的黑客朋友观察,发现黑客也有上下等之分。上等黑客是可以做到把黑客技术转化为艺术的,例如一些完美的漏洞利用程序,妙不可言。他们是黑客圈的艺术家,但不是文艺圈的艺术家,更加不是文艺圈的黑客。下等黑客则平庸至极,以wooyun.org网站为例,有些黑客在描述自己发现的漏洞细节时,文学素养大致相当于“今天放学我去奶奶家了,玩得很开心,回来后才发现作业还没写”的小学作文水平。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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