到北京,适逢书会,口水饭局上,谈话当然围绕新书打转,我以百分之两百的力气向众人推介张家瑜的《我开始轻视语言》:她在《明报》“世纪版”发表其生平首篇散文创作,好多年了,累积了一大堆作品,终于在台湾“本事”出版社结集了第一部作品,出手凌厉,叫好叫座。2月中旬的台北国际书展更将为她设立专场演讲,只可惜,在香港,在此城,一如既往,没有受到什么文化版的关注或介绍。
更可惜的是,她生平的首场演讲,我因没法赴台,没法替她担任主持。但我其实连主持的开场白也想好了,有机会的,日后一定有机会用上的。
如果替张家瑜主持演讲,我的开场白将是如此:
“小弟于过去十年来主持了超过百场演讲,从未如此紧张过。因为,以往做主持,即使说错了话,得罪了演讲作家,顶多尴尬两小时便结束了,大家拍拍屁股走人,各自回家。但这回,我做主持,万一失言而令演讲作家生气,两小时演讲结束后,亦是大家拍拍屁股走人,可是,作家这回既是回她的家亦是回我的家,整个晚上必用一张臭脸对着我,我可受不了了。因为,作家就是我老婆!今天的演讲作家跟我同居于一个屋檐下,而且已经有20年历史了,她来自福尔摩莎,在大学念中文系,极少言语,经常可以一天说不上三句话,所以今天她的两小时演讲将把一年的说话quota(配额)讲尽了,往后十年,搞不好完全沉默,从此,‘我开始轻视语言’变成‘我完全放弃语言’,我在家里便失去了对话的对象……”
听众必会哈哈大笑吧,我猜。
张家瑜恐怕是我见过的对出书这码子事最冷淡的作家,拖拖拉拉了很久才肯结集,生平的第一本书印出来了,寄到香港,捧在手里,脸上亦似毫无喜意,只是淡淡的,可有可无。结果一大叠新书放在家里客厅,只签名送出了不到三本,其中一本当然是给她的大女孩,还有一本是给大女孩的爹——我还几乎以为她连这本都懒得送。
回想自己当年最初出书,主动跑到出版社等待,整个下午坐在办公室内,编辑受不了我,一再打电话催促印刷厂把书装订好后,立即送20本来。终于等到傍晚7点多,书来了,我捧着书兴高采烈地去找女朋友“献宝”,晚上更把书抱在怀里一读再读几至天亮,仿佛那是百读不厌的旷世巨著。青春真好,年少真好,对于什么样的刺激都是感受百倍强烈。
或正因张家瑜已非年少,世面见多了,喜怒哀乐也尝多了,不会再有痛快二字。快乐想必仍是有的,但藏在心底不必对外张扬,细细长长,如流水。
在北京谈及出书往事,想不到贾樟柯亦有类似感受。他说生平出了第一本书,亦是抱在怀里反复诵读直至无法成眠。而我肯定,第一次,无论心理上的或生理上的,不管是肉体或外在的,都是一道深刻的铭镌,是永远磨不掉的文身记号。
贾樟柯至今出了四五本书,每本我都读过。他是擅长说故事的导演,镜头下,文字里,言谈间,皆能轻易把人间万象生动灵活地描绘到观众听众读者眼前。这回饭局上他说了个段子,谓在北京读艺术学校,班上有一大堆“蒋介石脸”、“毛泽东脸”、“周恩来脸”,毕业后将分派到各省剧团,专演政治戏码。平常周末,他们喜欢相约一起逛街看戏,让路人惊叹怎么三个政治领袖忽然复活并且牵手而行,大家忍不住驻足围观,气氛搞笑万分。某回,有位“蒋介石脸”不知道在学校闯了什么祸,半夜里被三个公安从后追赶,演出了一幕活脱脱的“中国警察追捕蒋中正”,目睹者无不捧腹大笑……
贾樟柯绝对不是唯一会说故事的中国导演。香港导演或能在票房上击败他们,但在口水言谈上,或已输足十条长街。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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