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下个撒呢?”
“二细,辣子多些。”
出了火车站,随便找一间面馆,就会听到这段对话。只有甘肃人才会把辣椒叫做辣子,才会把一碗牛肉面拉出十几种不同的粗细,也只有在这里,看不见“正宗兰州拉面”的店名——因为他们都叫牛肉面。
兰州,不仅是一碗面、一支烟,也是一首歌。低苦艾乐队的《兰州兰州》,就像赵雷的《成都》、郑钧的《回到拉萨》。听过这些民谣,小酒馆火了,一拨又一拨的年轻人成了“拉漂”,他们跑到石家庄听“如此生活三十年,直到大厦崩塌”,在夏天的山阴路听“南京的雨不停地下,就像你沉默的委屈”……兰州却依然默默无闻,那么普通,普通到你无法想象这是一个西北大省的省会。
你想看黄河水哗哗东流,你想爬上清晨的兰山顶,你想看白塔后山的落雨,甚至想听西站拼车的吆喝声,你想遇见那个格子衬衫一角扬起的少年,行囊里背着空空的酒杯和游戏机,“总是在清晨里出走”。
留在所有人记忆中的,还是清晨里破落门脸的小面馆,油渍的煮面大锅蒸腾着薄雾,戴着小白帽的少年忙个不停;铁桥旁,黄河转角处的白塔,山寨的《西游记》师徒雕像,孙猴子手搭凉棚眺望远方,后面跟着猪八戒,唐僧骑马是第三,殿后的总是任劳任怨挑担的沙和尚,风景几十年不变。
“兰州是唯一一个黄河穿插流过的城市,从西到东,两山夹一河,河的灵动和山的实在,两种感觉相呼应,赋予了城市和城市里生活的人一种别的地方完全不具有的东西。”低苦艾乐队主唱刘堃说。
一嗓子秦腔,唱出人世艰苦,就是这个不善于表达的土地的另一种宣泄,民谣只是它的变种和延续。
在刘堃的记忆中,上世纪90年代末,兰州的金属、朋克、摇滚与民谣非常繁荣,几乎所有年轻人都在组乐队,跑到工人文化宫之类的国营剧院演出,从傍晚嗨到半夜,好不容易挣了一点门票钱,演出结束后就去夜市吃宵夜喝啤酒,畅谈理想与愤怒,非常乌托邦。那会儿的刘堃还是少年,跟在这些留着长发的大哥哥背后,给他们拎琴、搬音箱,蹭饭,蹭看演出,“很酷,比现在任何一个音乐节都好玩”。
兰州不是故事发生的地点,而是一部长篇小说的主角。兰州人对这座城情绪复杂,一头是极力的挣脱,一头是万般的想念。在经历过多少出走的清晨、醉酒的夜晚后,有一天突然听见火车在广播——“白马浪,到了”——家乡,我回来了。
口中的荒凉,在漂泊中化为一路繁花。2012年,在兰州花儿剧场的一次表演中,刘堃说:“无论你身在何处,无论你腰缠万贯或者衣衫褴褛,兰州,永远是你的家,永远是你无法忘却的城市。”台下的人群躁动了,像极了奔向大海的黄河湍流。有时候,调子一起,你就知道,这是兰州。
听《兰州兰州》最带劲的时候是在回家的路上。抛开千里之外高楼上彻夜未眠的另一个自己,踏上这一趟远行,那前奏一开,脚步声沙沙沙,一股粗粝的味道被吸进鼻子、灌进耳朵,没有繁华喧闹的美景,只有废弃烽火台边的荒漠日落,一大群鸟在头顶盘旋,前方望去的开阔之地,据说都是坟墓。乡愁就这样涌上来,“你是美猴王,你要回花果山”。
有人这样评价《兰州兰州》:唱的是兰州这一座城市,但每个人都会想到自己的故乡,想着家乡的一草一木,和自己离开时有多大的变化,想着家里年迈的父母,它掀起了中国当代青年由漂泊生活回归精神家园的浪潮。
刘堃也认为:“兰州就是一个出走的城市,年轻人都渴望出去,渴望外面的世界,每个人心怀的梦想不一样,但这个出走的动作都是一样的,全国都是这样的。”
不只是低苦艾,还有太多民谣歌手唱着兰州。野孩子乐队在《黄河谣》里唱“黄河水不停地流,流过了家流过了兰州”,你若有过漂泊在外夜半梦醒的经历,你便知道这句话会压得你喘不过气来;赵牧阳也有《黄河谣》,“早知道黄河的水干了,修他妈的铁桥是做啥呢。早知道尕妹妹的心变了,谈他妈的恋爱是做啥呢”,一个失恋的西北汉子在喝着酒讲他的故事,罢了还说“这是酒后的话,不要告诉别人”;浩子在《兰州》里说“兰州抱起我颤抖的身躯,兰州聆听睡不醒的呼吸”,是兰州对这座城中的孩子的温柔;陈小虎在《兰州故事》唱“西北的街巷不欺负歇脚的旅人,西北的性子不习惯娇嫩的路人”,是兰州对异乡人的温柔……他们低沉地讲着跟这座城市的故事,他们最终是唱给这片土地、这条河,或是他们自己,而不是唱给某一个个体、某一次选秀。
如今,低苦艾依旧生活在这儿,和干燥的西北风、全世界最好吃的牛肉面快意恩仇地生活在一起。吾穆勒和磨沟沿是刘堃最爱的牛肉面馆,每周都去吃三四回。乐队成立14年,他们依然保持极其规律的创作步调:春天蛰伏在兰州创作,每两年出一张专辑,夏秋季跑全国巡演,在开场或压轴演唱一遍《兰州兰州》。按刘堃的话说,这是自律,不悲也不喜,离去又归来。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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