博物学这门学科总会在不经意间散发出某种哲学意味。卢梭在《植物学通信》中写道:“不管对哪个年龄段的人来说,探究自然奥秘都能使人避免沉迷于肤浅的娱乐,并平息激情引起的骚动,用一种最值得灵魂沉思的对象来充实灵魂,并给灵魂提供一种有益的养料。”
“博物君”张辰亮显然深谙此道,作为《博物》杂志官方微博账号——@博物杂志 的主要运营者,他的观点很明确,“人类社会是穿插在自然里的,而不是反过来”;多观察自然,能让一个人谦卑起来,避免自视甚高。
18世纪英国博物学家、现代观鸟之父吉尔伯特·怀特在《塞耳彭自然史》的导言里写道:“在我们的时代,‘推进科学’的愿望,就整体上说,已成一尊愚蠢的偶像了。几乎所有的科学教育,都以它为依归;它努力造就的,不是完整而博通的男人和女人,而是发明家、发现者,新化合物的制造者和绿蚜虫的调查员。就其本身来说,这些都很好;但恕我直言,这并不是科学教育的唯一目标,甚至不是主要的目标。这世界不需要那么多‘科学的推进手’,却需要大量受过良好教育的公民,当身边遇到类似的事时,能断其轻重,并轻者轻之,重者重之。”
可以说,@博物杂志 正在承担着为大量(受过良好教育的)公民答疑解惑的角色。每天,上千个抛给@博物杂志 的问题等待被“翻牌”,在一定程度上,这掀起了一股始料未及的博物学热,人们开始关注周遭世界中种种常见的、奇异的、不可理解的动植物,甚至天象。不论那些热情洋溢的提问能否被解答,这使得一部分人成功地从日常生活中永无休止的琐碎和物质性中解脱出来,开始接受“大自然的旁观者”这个新身份。
而做到这些比想象中容易得多。“博物学一个很大的特点就是门槛不高,从事各行各业的人都可以成为博物学家,只要你有爱好,有热情和一些初步的知识。然后有时间去观察、收集,就可以有一定的成就。最主要的是,博物学真的很好玩。”张辰亮说道。
2013年7月27号,@博物杂志 发布了题为《伤不起的印尼摆拍摄影师》的长微博,人们恍然大悟,原来青蛙打“伞”(一片树叶)、青蛙怒比中指、蜥蜴蹦迪、蜗牛叠罗汉并非“27岁印尼摄影师在邻居后院里偶然发现的”,而是经过严重摆拍甚至涉嫌虐待动物的结果。这篇长微博转发量6万,评论9000多条。从这一天起,@博物杂志 彻底火了。
人们的好奇心一发不可收拾。铺天盖地的问题发了过来,麻烦也随之而来,张辰亮索性在置顶微博上立了18条规矩:“博物君解答不了的问题:1.药材。2.内外科疾病。3.猫狗的品种。4.除市场蘑菇以外的蘑菇。5.云南市场的蘑菇。6.小于10个像素的虫子。7.看蛋鉴定是哪种鸟下的。8.看包鉴定是哪种虫咬的。9.干炸、酱油水、清蒸、侉炖、水煮、松鼠过的鱼。10.小时候见过的怪兽。11.明明自己知道还要‘考考你’‘你猜?’的。12.刚破土的小芽。13.作业、毕业论文。14.不答我即是罪的伸手党。15.戴胜。16.戴胜是啥。17. ‘针尖大的小黑虫,好多腿,会动,没拍照’。18.屋里有只虫,怎么赶它出去。”
张辰亮最喜欢回答的还是一些常见的东西,比如北京夏天经常在路边能看见的蜀葵,“开红花,然后叶子很大,跟南瓜叶似的,会有很多人都突然注意到它”。他认为一个人把生活中常见的、身边的东西都能认出来,就是一件值得骄傲的事。
在谈到那些被忽视却又濒危的动植物时,博物君严肃起来:“官方只是重点宣传一些明星物种,比如大熊猫,活得比人还好,钱都往那上面投。但一些蝾螈就没那么好命了,尽管也是国家二级保护动物。像小熊猫这种国家二级保护动物,大家就觉得特别萌,想保护它们;但是同样级别的蝾螈却大批出现在市场上,只因民间传说它有疗效。中国现在对尤其像昆虫这种无脊椎动物,根本不关注,一、二级野生动物保护名单很少有无脊椎动物。这导致很多动物还没被发现已经没了。”
除了“颜值低”的动物遭受被忽视、被损害之外,植物的处境则更为凄惨。张辰亮提到,兰花是一种“特别容易被灭”的植物,因为种子不爱发芽,对生活环境要求又高。《国家重点保护野生植物名录》的第二批名单中,兰科所有种都被划成二级或一级保护,但这批名单直至现在都是讨论稿,没有被立法——从1999年它出炉到现在,已经过去了近二十年。
这导致挖兰花的风气特别猖獗。“淘宝上一大堆大学生创业,挖兰花,网店搞得特别励志,电视上也把挖野生兰花当成致富经宣传。其实第二批补充名单要是立法,这些人都得抓起来。现在去山里要想看见野生兰花,已经太难,人能到的地方几乎都没了。”张辰亮说,“中国人喜欢兰花,但喜欢的方式不是保护,而是挖走。”
博物君经常语出惊人,他的某些观点常常和大众的认知相违背,但这恰恰基于理性的科学观。
他提到了一个令多数人厌恶的昆虫——蟑螂,并为之正名:“我觉得蟑螂被误解挺大的。他们觉得蟑螂脏,其实它在昆虫里算最干净的了,外观油亮油亮的,纤尘不染,没事就清洁自己。有的人说它传染疾病,哪个瘟疫是蟑螂传染的?有蚊子传染的,有苍蝇传染的,几乎就没有蟑螂传染的。在森林里它也不是害虫,而是扮演分解者的角色,这棵树倒了,开始烂,它就会把这棵树分解掉,是有益处的。在家里它也想扮演这么一个角色。我觉得对蟑螂的恐惧很多都是宣传出来的。”
此外,备受推崇的喜鹊在博物君看来也没那么可爱。“人们觉得它很喜庆,其实它在鸟里面算特别‘流氓’的,别的鸟刚孵完小鸟,它就把小鸟给吃了。它还可以跟蛇搏斗,把蛇吃掉。我在内蒙古见过两只喜鹊揍一只隼,一脚就把隼从天上踹到地上。”博物君说,“喜鹊是鸦科的,智商比较高,比较流氓。”
在更高的层面上,张辰亮认为博物学能让一个人不那么“不可一世”,当发现自己原来并非大自然的主宰时,会由衷地感到心平气和,当然也伴随着一些转瞬即逝的失落。如果从人类的视角拍一朵花,往往会觉得花过于渺小,甚至可以毫无顾忌地踩死它;但如果趴在地上平视或仰视它,就会发现,有些花是朝向地面开的,花瓣底下的花纹是你无论如何都无法从上面看见的,“因为它是给地上的昆虫看的”。这会带来难以言状的强烈的敬畏感和喜悦,“这跟钱、亲情、爱情带来的快乐都不一样,这种快乐毫无负担”。
评论
下载新周刊APP参与讨论