对喜剧演员来说,身体哪一个部位最需要多加留意?卓别林精心护理他那撇小胡子,罗温·艾金森专门练习瞪大双眼,陈佩斯每天把头皮刮得光亮,周星驰有特别的夸容之道……而詹瑞文,特别在意眉毛。
傍晚,詹瑞文结束北京的工作飞回香港。采访前半个小时,他纠结于自己的眉毛,高低粗细修改好几遍,又掏出手机请助理拍照,反复变化好几个夸张的招牌表情,才终于露出了满意的眼神——了解詹瑞文的化妆师都清楚,这是他的强迫症之一。
过去的采访中,詹瑞文曾经认真谈及自己对眉毛的标准:“粗,不能幼小。”他有一套画眉观:“眉毛好像一个人的文身,它能确定你是什么性格。从眉毛中,能看出一个人够不够男人味,够不够刚烈。”或许我们可以从心理学角度来探讨这件事——心理学家称,眉毛可有二十多种动态,分别表示不同情感——对于一个喜剧演员来说,眉毛承载着他所希望表达的一切情绪:惊奇、诧异、快乐、怀疑、否定、无知、傲慢、希望、疑惑、愤怒和恐惧。
“在舞台上我是常常会骂观众的。”
上世纪90年代,“栋笃笑”在香港流行,詹瑞文成为喜剧界最具代表性的核心人物之一。和黄子华、张达明等人以语言取乐的表演方式不同,因为擅长以肢体语言及扮演不同角色来制作笑料,人们将他自成一派的风格称为:形体栋笃笑。
有人说,詹瑞文式表演沿承自英式喜剧风格,他自己却很讨厌被局限在某一个框架中,更愿意表述为“吸收了全世界各式各样的戏剧表演风格之后,成就了一种全新的詹瑞文式”。他的经历可以证明这一点:从香港演艺学院戏剧学院毕业,25岁受英国形体剧场导演David Glass提携赴英参与巡回演出,之后追随法国当代剧场大师Philippe Gaulier和Monika Pagneux研习现代默剧表演技巧——2000年之前,他每年都要去拜访欧洲最优秀的戏剧表演学校,偷师学艺。
1993年,詹瑞文创立“剧场组合”,开始在香港实践自己的One Man Show。1994年,他和张达明合作,制作了一场“麻甩佬血泪栋笃笑”——《麻甩骚》,把香港市井生活小节以形体表演诠释得淋漓尽致,以至于多年后,黄子华又找到张达明和吴镇宇,“翻版”了一出《须根秀》。“那是一出幽默、无厘头、不修边幅的喜剧,有唱歌,有玩闹,有互动。那是我所有演出的雏形,是最具我个人倾向的一台演出。”詹瑞文说,这场在当时香港史无前例的演出,勾起了观众对剧场的好奇心:原来舞台还可以这么玩。
真正奠定詹瑞文喜剧地位的,是2005年的《男人之虎》和2006年的《万世歌王》。前者连续公演129场,被誉为“近年最能反映港人实况的舞台剧”;后者则搭档林奕华,创造了超过2300万票房的商业奇迹。
这两出戏,让詹瑞文更坚定了自己的表演风格:用肢体表演,突破喜剧的语言限制。“我希望我的东西是跨语言、跨文化的。很多人说,喜剧必须跟演员有关,必须跟语言有关,但我的表演不受限制,我必须找到一种普遍的幽默感。”他记得自己读过的一些书,是关于戏剧大师如何去寻找表演风格的故事:“他们到非洲演出,起初用语言来表演,结果没有观众看得懂。最后,他们放下所有东西,从拍手开始来吸引观众,从让观众知道‘我要跟你分享’开始……这才是作为一个创作人最重要的东西。”
在和观众分享这件事上,詹瑞文有另一个特别的方式:“在舞台上我是常常会骂观众的,但他们都知道,我是在跟他们建立一种游戏关系。”
“人们都说‘黑色幽默’,我想我的幽默是彩色的。”
“我做一个作品,不只是因为要让观众笑吧。”如果说喜剧必须承载某种功能性,那么詹瑞文的社会内核便是:也许我的笑话并不都好笑,但它们都必须跟时代有关系。他对时代的解构,也分为好几个阶段。
最初的《麻甩骚》是对最底层的体现:“‘麻甩佬’是广东话中一种非常地道的说法,指那些不修边幅的中年老男人,他没有结婚,没有女朋友,生活条件也不太好……但他们非常有个性,就像一个已经长大的小孩,希望能够拥有对生活的经验,但就是不能进入这个世界。”在这个标签化的人物身上,交错着激烈的戏剧冲突,正是二十几岁的詹瑞文对生活的感觉。
1997年香港回归之后,香港人政治意识明显增强,詹瑞文渐渐在喜剧中加入更多政治元素,《男人之虎》中,有因为召妓而被警察逮捕的观塘区议员何伟途,亦有以火炬手造型登场的特首曾荫权——他甚至还曾扮曾荫权造型现身旺角,带上一班摇旗呐喊的助选团在街头“谢票”,不停高喊:“我要打好呢份工”、“我要打好呢粒鱼蛋”。
而在后来和林奕华合作的《万世歌王》和《万千师奶贺台庆》中,他又转变为对流行音乐和电视文化的批判,“某种程度上是在跟潮流文化对着干”。
“人们觉得我在谈论政治,或是觉得我在批判社会,其实我不是,我谈的是荒谬的人生。无论是一个官员、一个商人、一个艺人,还是一个普通人,只要他的生活呈现出荒谬的一面,都会成为我的话题。”詹瑞文说,在一个“娱乐是娱乐化,政治也是娱乐化”的时代,他选择的话题其实就是大众所选择的话题:“观众看完之后,能够明白生活的荒谬,能够找到情感的共鸣,他们就会乐。”
喜剧和时代发生关系并非只有批判一种形式,就像喜剧的成功并非只能依赖政治色彩一样,詹瑞文不是一个偏执的人,他喜欢“分享”多过于“俯视”,喜欢“嘲讽”多过于“批判”:“也许人们会觉得,一个喜剧要厉害,就必须要把它变得很锋利,而我不这么觉得,把它变成一个嘲讽的东西,也是有力度的。人们都说‘黑色幽默’,我想我的幽默是彩色的。”在他看来,“嘲讽的本质是另一种关怀”。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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