5月,在广州扉艺廊门口一直张贴着一张妖娆的海报,一个身材曼妙的女子以舞蹈的姿势举着自己绑石膏、打钢钉的右臂,海报上的女人叫何式凝,她是香港大学的性学学者。
以旅程譬喻人生的话,女人选择婚姻还是独身,就如选择参加旅行团或自由行。何式凝的人生是一次不结伴旅行,未婚,与一个男同性恋爱很多年,与一个已婚男人保持了十多年的关系;她研究性学二十多年,主张多边的关系,反对婚姻是爱情的唯一出路。在两性关系上,她亲身实践了世俗眼中的许多禁忌,走了一条与别人不同的道路。
妖娆的海报上书写——何式凝博士首次尝试多媒体剧场创作,携纪录片《何式性望爱》与大家分享多年来在爱情道路上的悲欢离合如何影响她的学术取向和人生。其实,纪录片的缘起在2007年。一次独自旅行后的摔伤意外,让何式凝面临“中年万事忧”的低谷,她延续自己的《第二春》研究计划,开始拍摄一些40 岁至60 岁的女人对爱、家庭、婚姻的看法和感受,在陌生女人的故事中找寻自己的答案。
性的重要性在于,女性可以从中得到对自我的肯定,肯定自己是值得被爱的,拥有欢愉的能力。
在媒体上,主张多元关系、鼓励婚外情的何式凝被冠以“性学博士”的名号,但是,作为基督徒,年轻时她一度践行了婚前无性行为。她说,那倒不是一种苛刻的自我约束,“女性的性选择,一方面是观念,另一方面是境遇,遇到什么人、碰到什么样的事情”。而她遇上的那个男人是同性恋。他们没有拖手之外的任何亲密行为。
两人分分合合纠缠了很多年。好友黄耀明提醒她,性很重要,如果你见过一个男人三次后都不同你上床,那你还是快点放手吧。“当时的我不认同。”而男友也跟她说:我们其他方面都很好,为什么要把所有注意力都放到一个我们做不好的事情上呢?“现在看来,我当时很纯,如果性不重要的话,那他为什么还要去找其他同性恋男伴呢?”
后来的何式凝认为性非常重要,这不是一个观念性的说法,而是源自她自己的经验,那段无性关系给她带来很多伤害。何式凝曾经与男友开玩笑说,不如要个小孩吧。但是,男友说要通过人工授精。她觉得很受伤:“我有这么不可接受吗?”这也令她对自己产生很多负面评价,怀疑是不是自己没有吸引力。自己不够好才会令对方对自己敬而远之,这大概是恋爱中的女人对自己最残酷的认定。“性的重要性在于女性可以从中得到肯定,肯定自己是值得被爱的,证明自己有欢愉的能力,我可以跟所爱的人这样快乐,可以以这种方式爱对方。”
何式凝做了很多努力去重建自己。其中很重要的部分就是对自己身体的认识和对自我形象的肯定。她尝试找朋友拍裸照,也尝试穿各种不同风格的衣服,直到找到那个外在的让她肯定的自我。
三十岁前的何式凝一头短发,那是一种年轻利落的时髦,她的同性恋男友认为很好看。后来她去英国读书,室友惊讶于一个女孩怎么可以没有一支唇膏,而且总是穿着牛仔裤,完全是男孩子的样子。她们带她去买衣服,何式凝记得那是一条露背的裙子,穿上这条裙子,室友对她说:你动动眉毛就能勾到人了。那一次让她看到自己如何成为一个成熟的女人,拥有自己的性魅力。“我为我的身体和个人形象做一点事情,是为自己建立一种内在的保障,现在如果给我一个镜子,我大概会看到一个长满皱纹的女人,但是在我的心里,我对自己是满意的,觉得自己是有吸引力的。”
学术是自我拯救的一种方法。
当年,何式凝与同性恋男友的关系也延伸到了家庭,逢年过节,他不在香港,她都会去陪他妈妈。“在他的亲戚朋友面前,我们就是一对。”
直到在一次家庭聚会上,男友将他的男伴也带了过来,一家人吃饭,男友的妈妈在给她夹菜的同时,也给男友的男伴夹菜。“我觉得很悲哀,我在这个家庭中的角色早就应该改变了。”最后,她本来想男友送她回家,但他只是送她到地铁站就告别了。很多年之后回忆起来,何式凝依旧觉得那是伤人的一幕。“在此之后,任何时候有想要回去的念头,我都用这一天来提醒自己”。
在他们的关系后期,同性恋男友默许何式凝可以去找其他的男人,因为他笃定没有人比他更合适她。而对于一个深陷爱情的人来说,努力去结识每个男人,试图让他们去取代那个最爱的人在心中的地位,这是一个困难的过程。
很多女人在遇到情感问题的时候,会求助宗教、求助心灵鸡汤、求助心理医生,对何式凝来说,学术是她自我拯救的一种方法。因为好朋友是同性恋所以她会去研究同性恋;因为想突破与男友的关系,她就去研究多边关系;因为无法占有爱人,就要练习“不占有”的爱,去广交善缘。
善缘的对象当然可以是已婚人士,从学术的角度看,何式凝并不认为婚姻制度神圣到不能有出轨的性爱。她相信对很多婚姻中的太太来说,或许她们最早的情敌应该是丈夫的工作。何式凝与一个已婚男人保持了十多年的关系,在学术之外,积累了她的爱情经验。她的个体经验是,如果她只专注于与男人的关系,就不会牵扯他的家庭,更不会妒忌他现任的妻子,妒忌是因为没有处理好自己的生活,是没有安全感的表现。
十多年来,彼此有默契才有珍惜。“他结婚了,我不能对他有过多要求。是的,假如我快死了,我也不会强迫他来看我。与他相处十多年,如果要通过这最后一步来证明爱不爱我,这岂不是功亏一篑?”她要求他打个电话过来就可以,听到声音就好。“人会有软弱的时候,但是,我的一生都在走不一样的路,最后有这样一个人可以理解你,如果用小女人的愿望去苛求他,那就太蠢了。”
太太这个身份就是合情合理地得到另外一个人的照顾。
2007年,何式凝独自在日本旅行时摔伤了手。当她无助地倒在雪地上呼救而无人回应时,她切身体会到了孤独。对于一个人生不结伴旅行者来说,当她被推进手术室时,还得在联系人那一栏上写上弟弟、妹妹的名字,她觉得很脆弱。
她肿着手,一次次去医院复诊,在情绪低落的时候,又是学术拯救了她。她拍摄了纪录片《香港廿二春:师奶列传》,希望让自己找到关于人生旅伴问题的答案,她采访了多位香港中年女性,在她们身上看到了一种她之前没有选择的生活,也让她对于婚姻有了更多的了解和体谅。很多人为维系一段婚姻关系付出很高的代价,最后得到的是一个稳妥的“太太”的身份,这个身份可以让她病痛、意外来临之时,合情合理地得到另外一个人的照顾——正因为拥有过独自面对的痛苦经历,才更能体会那份安全感的重要性。
但是,何式凝说自己还是不要一个“尽义务”的丈夫,也依然不羡慕别人的婚姻,无论是结伴旅行还是不结伴旅行,女性都得独立面对和解决很多问题。现在她只是比较羡慕人家有小孩。侄女有个小孩,今年两岁半。“他出生之后,我才发现原来我的心会对一个小孩打开这么多。”他叫三姑婆,你来陪我,她就会马上放下手头工作去陪他。“不一定他要对我特别好,只要他在旁边跑来跑去,我就可以很快乐。”跟这个小孩在一起,何式凝发现原来爱还可以这样:没有索取也没有计较,对方的开心是最重要的。有一个傍晚,何式凝拉着这个小孩的手回家,当时她穿着粉红色的裤子,穿着高跟鞋,大家都笑得很开心。“如果我是一个妈妈,这就是我想要的场景。”
数年前何式凝反省自己——以前太专注用思想和理论来解释自己的选择。其实,她日益认可人生需要很多尝试,比如跳芭蕾或者一段新的人际交往。十多年前,她认识了现在的男友,已婚,是个做金融的。他是一个将衬衫扎进皮带里的生活刻板的人,曾经,他这样的人,肯定在她的世界和交友经验之外。“你知道,我之前那些同性恋圈内的朋友一个个都是那么时髦”。她将金融男友带去见朋友们还有些担心,黄耀明跟她说,除了你自己,没有人会介意你男朋友是怎样的。何式凝从内心认可,这个新男友是一个懂得她、支撑她的男人。
中年之后,变老意味着要面对一些困难的事情,譬如疾病,也会有身边的朋友离开。在日本那次手臂意外摔伤之后,何式凝明白所谓“无常”。但她说一点都不羡慕年轻的女孩,“青春是个好东西,光滑的皮肤、健美的身体,但是,她们后面还有太多问题要面对”,找不到合适的伴侣、生育问题、事业打拼、自我建构,她说自己都不确定是不是有能力重来一遍。相反,何式凝从她拍摄的一些中年女性身上看到了生命的力量,“她们都在创作人生新剧本的不同方式。中年女人的一条出路,就是自制历险”。
何式凝(HO Sik-ying,Petula),香港性学学者,香港大学社会工作及社会行政学系副教授。研究兴趣包括性、性别角色与性本质,反对家庭制度,主张多边的关系。
何式凝片中的女人们
《师奶侠侣》中的三个女人
她们对宠物关爱甚至是溺爱,可以为了自己的爱犬走上街,争取它们在屋苑里生存的权利。在死亡恐惧的大前提下,中年女人勇于找寻保持生命力的对策,爱犬也好一场舞也好,这些活动教她们感觉到内在的女性自我,能够向自己证明,还可以的,还可以一边享受一边走下去。种种中年女人的生活方式,体现出女人的爱和欲可在不同层面,以不同形式表现。
《爱妈妈悲妈妈》中的离婚女人
她的丈夫因为第三者而离开她,之后她结识了一个男朋友,是个已婚男人。虽然现在的生活,不是一个社会认同的模式,可是她希望有一个伴。
这些女人的故事向我们展示离婚后的各种选择。她们想建立另一段关系虽然不容易,也并非不可能,只要她们重新考虑“第三者”是怎样的身份,或投入同性的亲密。除此之外,她们可以透过扩大社交圈子和维持情欲能量对抗中年危机。
《圣母玛利亚》中的康斯坦斯
康斯坦斯的经历像一个圣母玛利亚的故事。她是个单亲妈妈,48岁,未婚,收养了一个4岁的男孩。她的生活因为孩子发生了很大的变化,现在她搬到一个小岛上,独自抚养孩子。 未婚的康斯坦斯没有性经历,对于这么多年来保持自己的处子之身,她并没有感到遗憾。
《因缘57》被访者“大姐叶”
她在57岁时,选择提早退休跟一位新加坡华侨结婚。婚姻对她的意义是,如果她被送往医院,要写一个联络人时,可以写丈夫的名字。?
评论
下载新周刊APP参与讨论