1975年,玛丽亚•费利克斯(María Félix)把一个盒子放在珠宝店的柜台上,向店员要求照着盒子里的东西做一条项链。店员打开盒子,里面是两条小鳄鱼。而当时已经61岁的费利克斯,大概一如既往——侧过头,摸着她的蛇形耳坠,露出墨西哥式“鳄鱼算咩”的彪悍神情,以至于几十年后,这段传说最具体的部分——很可能来自那个惊慌失措的店员,是她随后说的:“你们得抓紧,鳄鱼长得可快呢。”
很快,鳄鱼便被送到卡地亚巴黎的高级珠宝工作室。设计师加布里埃•拉顿(Gabriel Raton)使用了524.9克黄金将它们重现为头尾相交的项链,其中一条镶嵌了1060颗祖母绿并使用红宝石作为眼睛,另一条则有1023颗黄色钻石和一对翡翠眼睛。几个月后,项链便被送到费利克斯的脖子上。
虽然被誉为“20世纪最伟大的拉丁裔女演员”,费利克斯在电影上的影响远不如她在艺术界和时尚界。她被迭戈•里维拉等一众画家奉为女神,也是克里斯汀•迪奥与纪梵希等时装设计师的缪斯。她另一个著名的身份是卡地亚忠粉:她让品牌把自己家的纯金水龙头做成天鹅脖颈般,再镶嵌上宝石。
在与凯瑟琳•德纳芙、伊丽莎白•泰勒和格蕾丝•凯莉的同一个年代,“卡地亚忠粉”不是买得多就能获赠的封号,除了有大颗的好钻傍身,还得有绝无仅有的品味。“我是一颗男人的心住在了女人的身体里,我是一个真正的战士。”白羊座的费利克斯是爬行类动物的爱好者,为此她没有少给卡地亚出难题。1968年,位于和平街的卡地亚工作室负责人安德烈•德内(André Denet)将一个大红盒子赶在她生日当天,用专机递到了墨西哥城。里面装的,正是费利克斯在两年前定制的一条蛇形项链。
项链全部用铂金、白金和黄金制成,镶嵌着2473颗狭长型钻石和梨形绿宝石并饰以绿、红和黑色珐琅,由于采用了类似于航空材料的结构,这条与同尺寸真蛇一样重的项链柔软并具有逼真的流动性。费利克斯用它搭配个人标志性的大斗篷、真丝印花连衣裙和彩色牛仔靴,这纯爷们的内心,即便是几十年后贝尔•格里尔斯在墨西哥沙漠里脖子上挂条真蛇拍摄《荒野求生》,都无法比拟。同时,钻石让这条“蛇”远在一里地之外就在费利克斯的脖子上发射出流动的光辉,让•谷克多有诗句:“假钻石不发光,只有真正的钻石才熠熠生辉。”——他虽然没能活着看到女神佩戴这条项链,中心思想已给得相当明确。
上世纪五六十年代的首饰商,没有几件动物珠宝的代表作,简直就是个笑话。
动物自从首饰诞生之初一直是经典的主题,现存最早的饰品都是用动物骨头或贝壳制成。古埃及人对于动物的崇拜使其留下了最多金灿灿的“动物”,费利克斯的鳄鱼项链便是对其的再经典——她相信古埃及文化中鳄鱼是“死亡与重生”的象征,将其视为自己的护身符。对猛兽的无上崇拜一直是铁器时代之前的主题,并延伸出许多想象中的神兽,就跟中国的龙和貔貅一样,佩戴这些形状的珍贵宝石,祭祀与祈福多于美学用途。
一神论打断了首饰匠对于动物的迷恋。等首饰再回到宗教以外的范畴,已是浪漫主义时代了。19世纪,蒂芙妮、卡地亚与宝格丽相继诞生,这三家珠宝商在今天被视为文化遗产,而它们当时的首要命题便是用精湛的工艺延续中世纪前的珠宝创意。
287.42克拉的“蒂芙妮黄钻”,在其四个镶嵌造型中,公认最经典的便是让•史隆伯杰(Jean Schlumberger)1955年制作的“石上鸟”(Bird on a Rock)。鸟儿身形细长,以凸显黄钻的硕大精美,欲飞不飞的神情带有50年代好莱坞喜剧的诙谐。品牌甚至将其放在奥黛丽•赫本的《蒂芙妮的早餐》海报上作为宣传,尽管黄钻在电影里是以史隆伯杰设计的丝带玫瑰花项链形式出现的。
属于宝格丽的动物则是寓意重生、美貌与智慧的蛇,来源于品牌与古代希腊与罗马的渊源。1940年代的蛇形腕表让刚刚站住阵脚的宝格丽获得了空前的关注,小巧的表盘是蛇头,华丽的蛇身则如手镯一般缠绕在腕间。品牌随即开发出一系列蛇形首饰,还将其一股脑地挂在泰勒所饰演的克里奥佩特拉女王身上。时任美国版Vogue主编戴安娜•弗里兰(Diana Vreeland)对此极其着迷,感慨“蛇应该被缠绕在每一根指间、腰间和所有身体部位”。由于没有费利克斯那样的财富,弗里兰对于蛇形配饰的运用反而值得大多数时装迷学习:她把一条宝格丽的蛇形皮带缠在脖子上,充当项链。
比起宝格丽细长小巧的“罗马”蛇,卡地亚为费利克斯打造的蛇形项链更符合其一贯的“猛兽”作风,它身形矫健头部微抬,随时准备攻击,全然没有弗里兰所钟意的那缠绕在指间的温柔。为王室制作珠宝的传统,让品牌继承了祭祀美学的观点:温莎公爵夫人的猎豹胸针和芭芭拉•霍顿的虎形胸针,都源自对大型猫科动物的力量的崇拜,且具体到每一个细节都必求栩栩如生——出于神学上的考虑,人类所谓抽象的概念,天上的神仙大概认不准吧。
感谢好莱坞的女明星们,在意识到Pasha钻石(玛丽•安东尼特王后戴过的巨钻)和蒂凡尼黄钻都只有一颗后,她们的另辟蹊径,把动物首饰的表现手法与制作工艺重新带回巅峰状态。上世纪五六十年代的首饰商,没有几件动物珠宝的代表作,简直就是个笑话。
大卫•韦伯(David Webb),23岁在纽约成立自己的珠宝品牌,到1960年,35岁的他已跻身珠宝界不得不提的名字,他最成功的珠宝设计主题便是动物。韦伯在很大程度上是卡地亚的粉丝,他借鉴了珍妮•杜桑经典的彩色珐琅加大颗彩石的搭配方式,热衷对动物的逼真还原与流畅的线条,最后加入个人特色的年轻幽默的色彩。至于他热爱的“动物”,则往往来自古代希腊、罗马、亚述与印度的传说,比方说,没有人见过的独角兽。
还是好莱坞,让动物首饰的主题形象很快走下“神坛”。12个星座都不够满足人对自身性格的定义,豹、老虎、狮子和蛇区区几种自然不能满足性格张扬的女星的自我定义。而这也是费利克斯成为珠宝界的一个里程碑的原因,她和她的爬行动物令广义上的动物形象真正进入珠宝乃至审美领域。不然,你现在都看不到文艺青年戴着B姐的蜥蜴胸针。
“我们所做的,只是重复大自然为我们创造的这一兼具美感与功能性的模式。”
在珠宝界最贵的几件当代作品中,动物是最常见的主题:宝诗龙的抱着蓝宝石的猴子、梵克雅宝的仙鹤、萧邦的捧着皇冠的青蛙和Marchak的触手镶满钻石的章鱼等等,打通了水陆空所有活的形象,皆因动物既有完成自我投射的趣意,又有足够复杂的展现工匠技巧的空间。这些动辄百万美元的首饰,即便品牌推出非宝石镶嵌款,亦不能轻易得到。克洛伊•塞维妮声称最爱的一件配饰是卡地亚豹头戒指,价格近万美元。
受到抽象派和超现实主义等现代艺术风格的影响,动物主题在首饰乃至时装界的形象开始变得多元化,同一种动物可以有不同“性格”。最受胸针设计师欢迎的昆虫形象,即可以是卡地亚式的优雅精致,也可以是菲利帕•赫兰(Philippa Holland)式的对于名人社会的邪恶隐喻:“我好歹是名人,让我出去”(I'm A Celebrity, Get Me Out Of Here)。
随之变化的还有佩戴方式,动物形象出现在发夹和包袋等超出传统“首饰”范围之外,涵盖了所有的配饰。对此具有先见性的是梵克雅宝50年代的一组卡通动物发夹La Boutique,发夹得到了包括杰奎琳•肯尼迪在内的追捧。而宅男女神费莉西娅•戴出席动漫大会握着的鸟形手袋,亦是古典时代不能想象的时尚。
本着“时装是自我表达的艺术”这一观点,用来表达当代时装迷的动物形象往往更年轻也更可爱。简•艾尔德里奇(Jane Aldridge),17岁出道的时尚博主,在对高跟鞋满腔热爱之余,亦有对任何一种动物形配饰的深情。她把名不见经传的珠宝设计师汉娜•伯恩哈德(Hanna Bernhard)推上了大热的位置,又在eBay上掀起了对80年代设计师克里斯托夫•罗斯(Christopher Ross)的黄金动物皮带扣的疯抢。
但动物主题的延伸并非止步于此。英国装置艺术家比利•阿奇里奥斯(Billie Achilleos)2009年走进伦敦的一家路易威登店铺,看见柜台里摆放的荧光绿色零钱包,随手折出了一只青蛙。她后来被路易威登邀请使用品牌的经典小皮具制作一个动物系列,用以展示在邦德街新店的橱窗里。
专门做布偶与舞台道具的比利自此一发不可收拾。虽然只养过一只名叫Hook的边境牧羊犬,但她自称热爱几乎所有的动物。她用皮带编织出眼镜蛇,用皮带扣武装变色龙的盔甲,在为澳大利亚做展出时,她用Monogram系列做了一只大袋鼠;而当“奇幻动物园”系列来到中国时,又忙不迭做了一个体形庞大的熊猫。这只使用了75个旅行包的熊猫趴开双腿坐在地上,神情略微忧伤。
“不单单是动物,像花朵这些自然界的物体一直会是每一个人的灵感来源。而我们所做的,只是重复大自然为我们创造的这一兼具美感与功能性的模式。”比利用剪刀、胶水和支撑材料,赋予了常见的动物形象以新的抽象形态:“尾巴”拖到地上的鱼,需要时间才能发现在其中的水的韵律。既然是“动物园”,自然还要有传统美学不常涉足的动物形象:用皮质拉链带做假睫毛的犰狳、用钥匙扣做脚掌的水濑、用彩色Monogram做翅膀的蚱蜢、戴着金属扣的刺猬……
与发掘这些动物形象想对应的是,比利也在制作过程中重新发现了路易威登。“我之前从来想象不到品牌与艺术的关联有这么大!”别出心裁、创意与机巧这三个形容词被她用来概括重新认识的品牌,这也是这系列动物出现在世界各地路易威登的橱窗后,所有人的新认识。
为了把这些“动物”运往世界各地,宣传自己年轻有趣的新形象,路易威登着实用了不少力气。毕竟,费利克斯的“蛇”只是需要安保,比利的“蛇”要随时提防它散架。但这种目前还不能随手拿来扮美出街的配饰装置,将女人对配饰与动物的爱推向了一个更多可能的境地。弗里兰若得知,该是多么为自己只能把皮带当项链而自卑。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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