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千万不要得罪下半夜还不睡觉的人。他们有精力和耐心和你耗到最后一刻,他们喜欢夜深人静深思熟虑然后沿着蛛丝马迹层层剥茧切中要害,他们会在你熟睡的窗前或微博里发出嘿嘿的冷笑声,他们奉行君子报仇下半夜未晚然后趁着夜黑风高潜入你的梦里把仇给报了。”
这是@琢磨先生的一条微博。网络无疑是这些夜猫子的重要阵地,在这里,他们可以找到组织——深夜发吃兴趣小组、深夜重口味小组等;找到八卦——当年王功权发微博说要私奔,就是半夜发的;找到欢乐——就说最近的一个,“远上寒山石径斜,大概八点二十发……请保持队形!”(沈宏非),大家一起来玩接龙:但使龙城飞将在,大概八点二十发;垂死病中惊坐起,大概八点二十发;李白乘舟将欲行,大概八点二十发;百万雄师过大江,大概八点二十发;满园春色关不住,大概八点二十发……
黑夜给了我黑色的眼睛,我却用它来翻白眼。这个段子来自网上,用来形容网民在下半夜的心态,也大致说得过去。科技的进步、社会的发展,将夜晚变成了不夜天,从清晨到半夜的各个传统的时间段,也失去了原本的特性——越来越多的人推迟上床睡觉的时间,睡眠成为满足现代生活节奏的牺牲品。著有《黑夜史》的美国作家A.罗杰?埃克奇因此担心:“黑暗在减少,隐私、亲密交往和内省的机会也将变得越来越稀少。”
“夜晚是人类第一件明知无益却又无从回避的事,也是人类最古老、最不易忘怀的恐惧。”
其实,长久以来,正如让—雅克?卢梭所说,“我们的生命有一半都在黑暗中”。A.罗杰?埃克奇在《黑夜史》的开头写道:“夜晚是人类第一件明知无益却又无从回避的事,也是人类最古老、最不易忘怀的恐惧。”人类可能不是天生害怕黑暗,而是害怕黑暗中出现的未知的危险。而且,到了夜间,人的警觉程度和反应力都会下降(这也是突袭经常在凌晨发起的原因——1871年3月18日巴黎公社起义爆发,就是源于凌晨政府军对蒙马特尔高地停炮场的偷袭),再加上外头的环境危机四伏——即便到了18世纪中叶的英格兰,一出门还是会遇到给出行带来不便乃至危险的路坑,最安全的选择,就是待在家里,“除了睡觉、吃饭和放屁外,无所事事”(17世纪英格兰诗人托马斯?米德顿语)。
而深夜还在外游荡的人,要么是不要命的呆子,要么不是正派人。1285年,爱德华一世执政时期,英格兰颁发的《温切斯特条例》规定,可以在夜间逮捕任何可疑的人。一位北安普敦郡的居民因为夜间在街头闲逛被指控,认为他对所有邻居构成了威胁,也给其他人树立了危险的榜样。中世纪时这类人被称为“夜游的人”,到了1500年,升格为“夜间为非作歹者”。
也有例外,那就是自称夜晚属于他们的王公贵族们。《黑夜史》中写道:“在整个欧洲,从伦敦到维也纳,每当夜幕降临,贵族们在自己的庭院里上演各种奢华的娱乐节目。1661年,在弗洛伦萨大公宫廷的一座花园里上演了一部名为《马舞》的歌剧。花园内点燃了一千多把火炬,‘马队’在两百多把中提琴和小提琴的伴奏下列队行进。”花花公子们则是白天睡觉,太阳下山开始出动,酗酒、嫖妓、寻衅闹事,无法无天。1676年6月,因为没有找到妓女,罗切斯特二世伯爵约翰?维尔蒙特跟三个伙伴把埃普森的一个警察狠狠揍了一顿。同时期的巴克赫斯特勋爵,则“整夜光着屁股在伦敦街头逛荡,最后跟巡夜人打架”。
“过去,我们只在夜晚吸一袋烟或者喝一杯咖啡,而商人们则不同,现在他们去看戏、看歌剧或者去参加化装歌舞娱乐会。”
改变从18世纪开始。1777年,一个旅游者记录了自己对巴黎的感受:横跨塞纳河的新桥上,“整整一个通宵,时刻有行人从上面通过”。人们不再害怕黑暗,按照A.罗杰?埃克奇的说法,首先在很大程度上要归功于启蒙运动初期科学理性主义的快速传播,神魔不再当道,黑夜自然失去了恐怖和神秘的气氛;其次是消费主义和工业化对黑夜的统领,新兴的中产阶级对消费和娱乐都有着旺盛的需求,在很多城市和乡镇,闹哄哄的商店、市场和游乐场天黑后仍然营业。1773年伦敦一家报纸的报道:“过去,我们只在夜晚吸一袋烟或者喝一杯咖啡,而商人们则不同,现在他们去看戏、看歌剧或者去参加化装歌舞娱乐会。”
这也推进了公共场所照明条件的改善,其中一个重要的指标,就是路灯。以伦敦为例,1736年伦敦街道上出现了近五千盏油灯,且一年四季通宵不灭(以往则只在冬季点路灯);1807年,煤气街灯在伦敦首次出现,到1823年,近四万盏街灯照亮了伦敦两百多英里的街道。《泰晤士报》对此给予了高度赞誉:“自从航海开始以来,对于大英帝国来说,没有比这更为重要的了。”因为它模糊了白天和黑夜的界限,改变了人们的夜生活。1868年一个观察者这样写道:“自从汽灯发明以来,夜生活的变化是难以言表的,我们的脉搏加快、神经激动;我们不得不改变自己的容貌、行为和习惯,来适应更强的光亮。”
“没人在凌晨四点会有好心情。/如果蚂蚁在凌晨四时心情好/——那就为蚂蚁干三杯。然后让五点快到/如果我们还想活下去”。
诗人瑞维斯在TED发表了一个题为“神秘的凌晨四点”的演讲,支持他的论点的,有鲍勃?迪伦和法伦?扬的歌词、辛波斯卡的诗《凌晨四点》等,还有最重要的,就是瑞士雕塑艺术家阿尔贝托?贾科梅蒂于1932年创作的作品《凌晨四点的宫殿》。瑞维斯称之为“贾科梅蒂密码”,认为这是“凌晨四点”进入各类艺术作品(歌曲、诗歌、小说,甚至还有漫画《辛普森一家》)的开端。
是不是觉得有点牵强附会?不过,凌晨四点确实是黑夜中一个特殊的时刻,据说这是人精神最脆弱的时候。辛波斯卡在《凌晨四点》中称它是“空洞的时刻。/空白,空虚。/所有其他时刻的深坑”,“没人在凌晨四点会有好心情。/如果蚂蚁在凌晨四时心情好/——那就为蚂蚁干三杯。然后让五点快到/如果我们还想活下去”(黄灿然译)。
英国剧作家萨拉?凯恩的话剧《4:48精神崩溃》应该算是一个有力的例证。这部话剧只有两个人物:一个是症状为“不吃,不睡,不说话,无性冲动,绝望,想去死”,被诊断为“病理性悲恸”的女病人,一个则是医生。它没有情节,有的只是一个病人在最深的黑夜里的心灵独语。写完这部剧后,萨拉?凯恩就自杀了。
在历史事件中也能找到“凌晨四点”的影子:1941年11月6日,日本海军联合舰队司令官山本五十六发布“联合舰队绝密第2号作战命令”,初步确定袭击珍珠港的时间为12月8日凌晨3时30分(夏威夷时间12月7日早8时)。而在实战中,突击队到达珍珠港以北230海里的预定海域的时间是夏威夷时间12月7日4时30分;从3时55分起,美军多次发现日军潜艇逼近,但未采取任何防范措施,战机就此一去不返。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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