见到许巍是在一个春天的午后,推开茶室的门,他正专注地与助手在看一个视频。落地玻璃透过来的是北京惯常的灰蒙蒙的颜色,双秀公园的树木仍努力呈现出不同于冬天的生机。
许巍温和的笑脸现出了微笑,与四年前相比,他显得更自信了,没有刻意地收拾自己,短短的头发参差生长着,一件暖色调条纹的套头衫,也许是他某种心境的写照。我们就像昨天才重逢过,没有任何分离的不适和情绪。他招呼我走到他身边,与他再一次分享那段视频——一家视频网站上,一个外国音乐家在奋力而陶醉地击打着架子鼓。许巍的手掌也在桌子上跟着拍了起来,他征询我对这个鼓手的意见,我笨拙地解释:对这种专业性的音乐,我只是觉察到好,但并不真正知道好在哪里。
他是在为今年要展开的一系列巡回演出挑选乐队成员,那个出现在许巍视野中的鼓手,正是歌华莱恩公司为他备选的国际音乐家之一。去年,他率领他的乐队成员去了西双版纳,在中国画一般的自然旷野中,他录制了他生命中重要的一张专辑《此时此刻》。这是他心灵史上具有突破性的一件事,正如有次演唱会时,为他弹吉它的朋友李延亮所描述的那样:“许巍,我感觉到你把自己放开了,你进入到了另外一个境界,不是对着观众在唱,而是对着整个宇宙在唱,那一刻我感觉到那种温暖、喜悦、宁静。”而这次室外录制专辑,许巍将人声、乐声与风声以及空旷的虚无收集进他的专辑里,他渴望能够打开自己,与自然和万物联结在一起,融入其中。
上世纪80年代,中国诞生了自己的摇滚乐。崔健也成了那个时代的符号。直到许巍的持续性发声,才终结了崔健带来的传奇。批判性的诗人退场了,抒情性的诗人开始吟唱。可就是他,在2000年的某个深夜里,还被严重的抑郁症折磨着,甚至一度演化为自杀的强烈冲动。这样一个病人,竟从通向毁灭的泥淖里爬了出来。
现在,许巍看起来稍稍有点儿胖了,原因是为了巡演,他已经戒烟八个月。他住在北京能望见西山的地方,每天坚持跑步,此时也穿着一双慢跑鞋。他大约每周进城一次,但常常更多,因为巡演前的准备与沟通。
但他的生活习惯已经改变很多了。他跟助手说,现在能做到12点之前睡觉。他也讲起他失眠与忧郁的那一段时期:“整晚睡不着觉,失眠,但又精神集中不了,很崩溃。”体内有两个声音在纠缠他:一个声音是让他放弃生命,了无生趣;另一个声音是,这样做对不起父母和亲人。
一念之间,后一个声音终于占了上风。20多年前,许巍从严重的抑郁症、失控的边缘走了出来。他终于可以用平淡的口气对我说出这些,这是个了不起的进步。正如戒烟,他说:“抽烟对唱摇滚是一种损害。”
许巍的自觉意识,为摇滚圈注入一种健康、温暖、阳光的活力。在2002年年底发表《时光漫步》时,《蓝莲花》、《礼物》等单曲感动到一大批旅者,以及在城市中谋生的人。他以为他一直可以保持超脱、平淡、宁静,但过了一段时间,那种感觉又消退了,他意识到一些“小忧郁”仍然会侵袭到他。
有一次,他为央视一部纪录片做音乐,出去采风,在一个山林里碰到一个闭关修行五年的人,“他的眼神很清澈,我一见他就不由地行匍匐礼,而他传授给我的方法很简单,就是怎样让杂乱的念头消失,坚定我一心而专注地去做好自己的事情,为他人带来利益。”
后来,许巍甚少通过通宵打游戏的方式来对抗失眠,他的后半夜几乎是在熟睡中度过。这让他的父母略为放心。研究《易经》的父亲告诉他,《易经》64卦中唯一好的卦叫谦卦,卦象是“地山谦”,山那么高,甘愿臣服在平地的下面,具有谦和的力量和美德。许巍从这个卦中,懂得了平等地尊重每一个人、每一个生命。他不再拒绝交流。
在交谈的时候,他时时会大口深呼吸,仿佛内心的心结被打开了;当交谈变得有所启发时,他会向对方行深深的点头礼。“我是一个普通的人,我希望我的音乐能够像养料一样,奉献给大家。”
他的新专辑因之呈现的是一种自觉的状态,许巍醒来了,他打量世界的眼光从此不一样。《此时此刻》表达了一种对当下的领悟,这便是这张专辑最大的力量。
“此刻谁在茫茫人海之中/在这浩瀚的宇宙/蓝色的城市/只是生命的旅程/瞬间的停留/无论欢乐和悲伤/我已不会再回头/只是自在向远方”。一个觉醒的歌者,唱出了自己内心的节律。如果说崔健是在为社会代言,从而使集体回到了个人;许巍则是为内心代言,使个人回到了心灵——谁说内心就不是一场革命呢?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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