郭敬明的英文名字是Jing M. Guo,据说是经过他官方认可的英文名字。
大凡有些英美知识背景的人都知道,当中间的名字出现点号或者逗号的时候,就意味着中间那个字母,是中名的缩写。中名的意义,多数是纪念性的,例如把父亲的名字放在中间,以示纪念。还有一种情况,是把母亲的姓放在中间,用以体认母姓家族的血统。我没有研究,但是我猜想郭敬明的母亲并不姓明,也应该不是用“明”字来纪念父亲的。只有一种情况,他用缩写加上点号,显得很酷,很有西方的派头。
如果郭敬明不知道这种名字用法的典故,他很无知;如果他知道了还要这么用,那么他很恶俗。无论是什么情况,这么用,就是一种恶趣味。
是的,郭敬明就是恶趣味。
豪华的猪圈
这些天来,我看了许多郭敬明的专访,这个世界显然对于成功者是十分慷慨的。总结来讲,郭敬明一直翻来覆去地强调:我是物质主义的,我就是浮夸,炫富,提倡享乐主义。拜金没有什么错。我没有偷,没有抢,勤劳致富,就可以炫富。你们不理解我,公知打压我。你们不理解青春。再往下找点有营养的,有思考的东西,没有。
这些专访的确非常郭敬明:诚实,直接,霸气侧漏。他非常夸张地告诉所有人,他对这个世界的现实无感,对未来无知,对社会无谓,对深刻无缘。“我们生活的世界,就是一个垃圾场”。但是世界是不是垃圾场并不是郭敬明要关心的问题,关键的问题是要把这些垃圾变现成郭敬明的名牌。这就是郭式价值观。
郭敬明其实是非常谨慎的,他从来不谈曾经的剽窃和抄袭。我相信这并不是因为他害怕道德的指责,而只是因为这才是他获得财富与物质的方法论。他用聪明、努力、讲究细节等等一切东西,来掩饰他致命的价值观和精神空洞。
这也的确很符合他的这个“小时代”的精神世界:他们缺乏精神世界高尚的滋养,其索求和变现的能力,高过对于这个世界的责任和内心世界的修炼。而这和我们这个高度追求物质成功和GDP增长的国度相辅相成:当物质得到满足,精神尽可抛却。
郭敬明十分津津乐道于他在《小时代》中所构造的华美场景:几千套名牌衣装,实际上只用了几十套;极致讲究细节,连毛毯都用爱马仕;帅哥美女,香车豪宅。
请原谅我的坦白和恶毒:所有喜欢郭敬明的人都是脑残。他们逃避并且害怕这个世界的真实图景,沉迷于郭敬明所构造的虚假幻象,用一些标记性的豪华垃圾来填塞自己本应当开阔与敏感的心灵。他们满足于郭敬明空洞虚假的恶趣味,与这个社会虚伪和赤裸裸的物质追逐交相辉映,试图造就一个恶趣味的国家。
程益中曾经以猪圈来形容社会的现实。郭敬明的恶趣味就在于,他进一步告诉人们,只要这个猪圈造得华美、用的是爱马仕的圈栏、铺的是Gucci的猪草、喂的是生蚝和鹅肝,那么这就是一个美好的地方。
可是再华美的猪圈,也是猪圈。就好像Paris Hilton手中的那只Chiwawa狗,它穿的是名牌,吃的是名牌,整天出入所见全是帅哥美女。可是,它就是一只狗。
我在看郭敬明的时候,会想起中国的另外一个名人唐骏。唐骏的学历造假风波并没有对他造成毫发之伤,他依旧呼风唤雨。唐骏和郭敬明,都在霸气侧漏地告诉我们,所谓的规则和价值观都是狗屁,成功才是一切。
我的成功可以复制,只要你抛弃精神、价值、追问、勇气、崇高……等等所有这些人类得以尊崇和仰赖了几千年的追求,你就可以直奔华美的猪圈。
你还能告诉我,这不是恶趣味?
犬儒纵容的社会
我们这个社会还有一种奇谈怪论:我知道郭敬明的小说不怎么样,我也知道他的电影不怎么样。故事混乱,逻辑不清。但是市场接受啊,他的出现对电影市场还是有利的,我们应该宽容他。
这是一个多么奇葩的逻辑?《小时代》的大卖,只能说明恶趣味在狂欢。市场嘉奖了一个没有价值观、没有审美能力的坏产品,从而,它会继续嘉奖坏产品,从而使好产品滞销、压库。那些文艺工作者,难道他们的责任不是去生产好的文艺产品吗?难道那些文艺批评家们的责任,不是去批评坏的文艺产品吗?为什么在我们这些文艺的外行都已经干了你们的工作的时候,你们居然在这里说宽容?
宽容从来不是纵容。一个结构良好的文艺界,应该嘉奖良好的作品,批评胡编滥造的坏作品。这就是美国为什么除了奥斯卡奖之外,还有金酸莓奖。因为票房的胜利并不是一切,人们应当有能够分辨优劣的能力。《暮光之城》虽然在票房上大胜,但是它也同时横扫了金酸莓奖——除了票房,它还必须接受社会对它的一个客观评价体系。
对于《小时代》恶趣味的沉默不语,或者以所谓的宽容来替代批评,是我们知识界惯性的犬儒主义在发挥作用,至少是价值虚无主义的体现。一个社会的价值体系,本身就包括对于良好价值观的倡导,以及对恶俗价值观的抨击。对于恶趣味的纵容,只能拉低整个社会的精神品质。这其实就是中国的现实:对于金钱成功的追求已经导致了价值观的模糊乃至摒弃。
请注意,我从来就不是呼吁或者要求对于《小时代》封杀。对它封杀的罪恶,甚至大过于它本身价值观的罪恶。社会的事情,就该在社会上解决,而请公权力走开。
然而,整个文艺界与知识界的不作为的确令人失望,而传媒对于郭敬明连篇累牍、缺乏批判精神的报道,也的确令人咋舌。应当站立在批判者角度的传媒,齐刷刷地选择与成功者沆瀣一气,共同通过贩卖恶趣味的价值观来获得利润,这不幸也是我们所谓“市场”的现实。
市场从来都不是一个在真空环境下运行的奇迹,而是在政策、资源等等配置下的产物。以满足人类赤裸裸的欲望作为诉求的所谓“作品”,往往都能够获得成功。因此,市场在进行政策和资源配置的时候,是鼓励诚实、良好和优秀的作品的。
所以,我们在欧美市场上,既能够看得见商业院线,也能够看得见艺术院线。既有资本投入的电影,也有基金投入的电影。可是,在我们今天这个已经倾斜得快到90度角的“市场”中,劣币驱逐良币是一个普遍现象。我们早就明白了,那些大资本、大制作、大场面、大卡司的胡编乱造的东西,都能大卖,张艺谋、陈凯歌、冯小刚……你看到的例子还不够多?
审美的堕落
现在,有人拿《南方公园》和《Jackass》来喷我,说,人家美国人做了那么多恶趣味的东西,也没见怎么毒害青少年啊?
拜托,你看懂了吗?《南方公园》和《Jackass》,还有包括同样恶趣味的《辛普森家族》,那都是反主流、反正统价值观的经典之作好吗?如果郭敬明能够做出这样的恶趣味来,我不但不敢批评他,而且还要对他顶礼膜拜。
我从来不反对具有审美情趣的恶趣味。如果我们的少年们喜欢的是《南方公园》,那我很会欣赏他们。如果他们有能力能够看得懂《金瓶梅》的话,我还会鼓励他们。反正统价值观、反主流价值观、反正经、反传统,只要有本事反出新天地来,我无尚欢迎和支持。
但是《小时代》是什么?它就是我们这个时代变态的主流价值观:不要去诘问这个世界,不要去挑战这个世界,你们就耽溺在这种虚假的美之中吧,不要反抗,不要颠覆,甚至不要提问。
这个时代已经堕落到了丧失审美的能力了。曾经有过一个时代,人们欣赏邓丽君,欣赏琼瑶,欣赏金庸和梁羽生。他们都并不是什么文化的巅峰之作,但是他们都有着正常和良好的审美趣味,禁欲时代对于爱情的渴望,物质匮乏时代对于优雅生活的向往,平庸时代对于侠义精神的尊崇。
现实生活并不美好,所以人们创造文艺,以文艺逃避也好,以文艺修炼也好,以文艺营造也好,它乃是人们对于一种更加美好的、关涉心灵世界的生活的飞升。
《小时代》如果有一个正面的意义的话,那就是对我们这个时代最直接的拷问。它以一种低劣的、恶趣味却毫无疑问的成功,直击这个国家的心脏:为什么,我们会任由这样的肥皂泡淹没了我们的这一代和下一代?为什么我们没能够提供足够良好和优秀、足够崇高却又足够市场化的作品,来浸润人们的心灵?
我的答案是非常悲惨的:因为我们这一代的成年人,尚且咀嚼的都是成功学的垃圾,浸泡在金钱和物质的肥皂泡之中,你如何能够教育和引导下一代,如何能给他们丰富的精神营养?
正常健康的审美,必须建立在正常健康的社会制度之上。它不以物质追求、GDP增长和名牌的消费作为社会发展的导向,而是讲求普遍通行的价值观,对于心灵自由的解放,对于生命热情的开发,对于自然的热爱,对于创造力的鼓动,对于同情心的尊敬,对于老幼的爱护,对于公正的追求,对于思想的开放,对于规则的尊重,对于整体社会进步的渴望。这无论在西方社会,还是在我们的传统社会之中,都有一些基本的原则和秩序。
我其实并不担忧年轻的一代,因为有一天他们会长大,会结婚,会生孩子。当他们面对油盐酱醋茶,面对买房按揭,面对汽油价格,面对三聚氰胺和苏丹红的时候,他们就会明白郭敬明是多么肤浅和可笑。
可是关键的问题是,当他们已经被郭敬明和这个国家普遍通行的成功学所清洗了之后,他们拿什么来反抗这些东西?他们会不会变成华丽猪圈里的猪?变成罗马斗兽场里的战士和看客?变成《生化危机》里的僵尸?
你可以说我是杞人忧天吧。可是,今天,我只能看见《小时代》和郭敬明的价值观,水银泻地一般,流遍了我们这个富有思考、自省、反抗精神和重视灵魂质量的国家和族群里。我们和所有的那些年轻人,都轻得像一个个肥皂泡,华美奇幻,不堪一击。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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