Zara创办人梅拉病逝。由卖浴袍起家而至富可敌国,每天夜里洗完热水浴,踏出浴盆,披上浴衣,说不定她会忍不住发出会心微笑,为自己的成就感到自豪。梅拉的死讯传出后,华文报纸称她“女创办人”,一个“女”字,尽见性别分工的惯性传统。世人对于专业阶层的性别预设,总把许多掌权岗位设想为男性,若是男人就任,只说“创办人”、“主席”、“总裁”、“律师”、“医生”等即可,视为理所当然;一旦是女性,前面必加一个“女”字,在凸显性别的同时,其实也等于向世人告示,这是“常例”以外的“突例”,不是常态,是非常态。
所以欧美国家的女性主义者对这个“女”字,既爱也恨;以女自豪,却亦不喜凡事皆被贴上“女”字,仿佛许多高位只有男人才配当上,女人为之即是额外喜事。是故哈佛大学校长凯瑟琳·德鲁·福斯特在数年前的就职演说里,两小时侃侃而谈高质大学的高质传统,于结尾处,话锋一转,忽然谈到对于自己的称谓,她咳了一声,微笑着,用既温柔也坚定的语气提醒大家:“各位,我是 President,不是Woman President,请别替我加上性别的暗示。”现场数千位天才师生听了,笑了,热烈鼓掌,予以肯定。
但毕竟一句提醒是不够的,其后的传媒报道甚至哈佛大学的内部刊物皆经常出现“Woman President”字眼,她或是没看见或是懒得提出抗议了,反正,性别战斗如同所有方向的文化战斗,是漫长的战事,急不来。最重要的是,别人或许不尊重你,你却必须尊重自己;如果连你都不尊重自己,根本没资格对别人的恶行吭半点声音。
在女律师、女总裁、女医生、女议员、女老师、女教授、女记者、女富豪、女老板等词汇普遍盛行的华文世界里,想想哈佛大学“女”校长的提醒,倒是有助刺激思考。为什么总要加个“女”字?或倒过来问,为什么不说“男律师”、“男总裁”、“男医生”、“男议员”、“男教授”、“男富豪”?唯有当语言不再泛“女”,女男才有平等的契机。语言是陷阱,别主动献身,别踩下去。
说回梅拉,她死了,前夫仍在。梅拉乃西班牙第二首富,排于其前的,正是他——1974年跟她一起成立Zara,打拼了12年,站稳了,发财了,各奔前程,各享江山,分占西班牙富豪榜的冠亚位置。企业名字是她前夫的构想,本来叫做Zorba,取自一部改编自希腊小说的电影Zorba the Greek。该片在台湾直译为《希腊左巴》,1965年得到奥斯卡最佳影片提名但没胜出。我没看过该片,仅听李敖提过。李敖无论在出版界或传媒界皆惯于跟合作者闹翻,但他丝毫不以此为忤,某回,他跟我说:“小马,有一本小说叫做《希腊左巴》,里面的主人翁一辈子只做一件事,就是跟老板翻脸。因为他心中另有怀抱,为了追求更大的理想,不惜放弃眼前的假面和谐。”说完,李先生抬头挺胸,仿佛心中自有风云激荡。
Zara 后来没叫Zorba,理由倒很简单:名字早被使用了。梅拉前夫居所附近有一间Zorba 酒吧,他总不好在旁再开一间Zorba服装店,唯有急急改名,随手取个响亮的近音,去掉b,改了o,变成Zara。至于当初打算叫Zorba的理由同样单纯:他感动于电影男主角的勇敢与叛逆,天不怕地不惊,运用智慧死里逃生,而且,很英俊。西班牙男人总是爱美的,老的少的都一样。
Zara 在服装零售业打出一片天,依凭的亦是智慧与胆色。其他同业一般需用9个月始可开发出新商品,Zara 只用两周;其他中档服装品牌不敢在黄金地段开店,Zara却敢;其他企业不惜巨资做宣传推动,Zara却宁愿把盈利放在开设新店上。其哲学是:店铺的存在便是最好的宣传,不必额外花钱。但话又说回来,Zara的商品价格虽属中档,货质却跟街市小巷里的成衣店所售衫裤差别不大,颇让人沮丧。或许Zara顾客的最大满足感只在于,能用中档的消费水平获得高档的逛店享受,踏出店门,享受便算完成了。这是Zara式的独特消费快感,亦是Zara成功的最大秘密。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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