黄珂的住址不是秘密。在望京一个小区,抵达他所在的楼层,循声音走去,房门大敞的就是黄家。在客厅,你可能同时会听见大提琴和四川话的声音,黄珂钟爱大提琴演奏,四川话来自客厅的交谈和里屋斗地主的牌局。牌桌旁有两个满装食材的大冰柜和七八只大大小小的泡菜坛,这是以川菜为主的黄门流水席的底气。
前晚,家里来客超过四十,有不少来自美国、德国、格鲁吉亚的外国面孔,是朋友的朋友。只好把桌子拼拼凑凑,大家挤成三桌,吃吃喝喝各聊各的。有人觉得猪肉好吃,有人觉得牛肉做法奇异,至于那个鱼,大家普遍认为:辣。
要是人再多,像前几日老友杨炼呼啦带来一大群朋友,黄珂干脆招待他们去自家开的川菜馆“天下盐”。“天下盐”灵感源于《圣经》中耶稣对门徒说的“你们要做天下的盐”,在黄珂这里,意思又多一层:“四川人是天下的盐嘛。”
“对于喜欢美食的人来讲,寻找食材就是猎物吧。”对黄珂来说,有一项“猎物”是固定的:每年黄珂都会杀两三头猪。
“在不在?”开饭前一两小时,可能有老友发微信来问。
“在,在,在。”黄珂答,一问一答都是蜀音。
“他也不说是否来,我也不要求来不来,爱来就来。”黄珂的客厅里,最大的特点就是“随意”。“之前有朋友开玩笑说,该送你块匾‘四川会馆’,我说,错,第一不叫‘会馆’,这里分明是我的家,第二那也是‘四海会馆’——希望面向所有人。”
从1999年搬家到这个小区,开始办流水席,十五六年间,粗略估计下来,平均每年有一万人次在这个客厅来来去去。除了朋友,还有朋友带来的朋友,还有好奇的陌生人。“有一次,一个小伙子,大家都不认识,坐下来吃饭,吃完才说自己好奇找过来的。”
他的朋友说,黄珂没有“分别心”。“我恰好不是那种心思细腻的人,比较粗放,无所谓,大家能成朋友,大家能愿意来,就欢迎。”或许,他的豁达与常年下围棋有关。“下围棋不是落一子就只盯一子,而是需要全局观——这种‘全局观’也会潜移默化影响自己为人处世的视野,不是从局部来看问题。比如,来一个客人,也许他的言行你不喜欢,但总有喜欢他的人,不能因为你的好恶去评判别人——也许是你的偏见呢。”
偶尔也有实在不合眼缘的人,或者有客人失态喝多了红了脸,或者,有人对美食并不在意,觉得就像汽车加油,吃这样一餐饭和一顿洋快餐区别不大,黄珂也不恼,“能不能欣赏美食,就是你自己的造化了”。
随着各色人在此流转的,还有各色特产或时令食物。国外的朋友下次再来,会带来葡萄酒,海南的朋友会捎来几箱芒果。更常见的,还是一些好友的馈赠,譬如夏天,有朋友会在四川藏区的山区挖一保鲜盒的松茸,快递到北京,黄珂就迅速召集懂美食的朋友来尝鲜。“松茸清香鲜美,有独特的菌香,一般的处理是‘轻做’,清炖老母鸡,或者只是烤一下就很好吃,有的还可以切片生吃,有很浓郁的菌香——但你要做成四川那种麻辣的味道,那就糟蹋了。”
黄珂的好友、诗人二毛是出现频率相对高的一位。二毛有时会带着一串香肠前来,径自进了厨房交给厨师再交代一番,然后出来和黄珂继续谈事儿。在黄珂眼里,二毛既是工作上的亲密搭档,也是亲如兄弟的志同道合者:“他经常跑到四川乡下找好猪肉,看到好蒜苗也要想办法带一把回来;我到了海边,看到咸鱼,也会想办法带回来——这里的咸鱼和那里的咸鱼,质地都不一样,鱼里边有很大的区分。”
“对于喜欢美食的人来讲,寻找食材就是猎物吧。”对黄珂来说,有一项“猎物”是固定的:每年黄珂都会杀两三头猪。猪是提前一年就委托重庆山区的农民饲养,不喂饲料或生长素,而是坚持用当地的红薯、玉米饲养。“用配方饲料,三个月就从小猪长成大肥猪,味同嚼蜡;用传统方法饲养的猪长得慢,皮层也厚,口感更绵实。”到冬至就杀了,做成腊肉、酱肉和香肠,运送到北京,而后,以各种菜式出现在黄家的流水席上。
“如果说收藏的话,我反倒是收藏了很多友谊。”
为什么能坚持办流水席这么多年?黄珂有三条标准答案:“单身(客人不必看女主人颜色),自己心态包容,川菜好做又好吃。”
早些时候,黄珂跟好友张枣有过一次对谈,把自己温和又爱张罗的性子,一部分归于自己在家中排行老二的缘故。“因为老二往往是受忽略的,大的事儿有比你大的扛,而娇生惯养的部分,又有小的去代替你,所以,夹在中间比较尴尬。久而久之,据我观察,老二一般比较能受气、能担当,做事也最多。”
“画、音乐、书,这些我都没有刻意收藏。”背景音乐是他最喜欢的罗斯托罗波维奇的《德沃夏克大提琴协奏曲》旋律,隔壁房间是堆满书籍和碟片的高层书架,坐在挂着或摆着多幅画作的客厅里,黄珂说:“我反倒是收藏了很多友谊。”
“黄友会”是座上客自发的组织,放眼过去,组织里一片耳熟能详的名字,有时,你也会在流水席上看到这些面孔,未出席的人,也会以种种形式不经意地在场,比如,特制餐具上的“黄珂”二字,是某次贾平凹在此饮后所题。
6月14日是黄珂的生日,每年这天,除了吃吃喝喝,“黄友会”的成员总要聚在一起做些什么,有表演才艺的人很多,简直可以凑台晚会。2006年,他们做了一台话剧《茶馆》,从此一发不可收拾。“现在,除了每年的话剧演出,我们也会做做公益——我也不希望大家都把我看成一个单纯的吃货。”黄珂说。
和“友谊”同时收藏的,还有很多奇妙的缘分,比如,同座的客人,说起住址,发现是一栋楼里的邻居,或者,十多年、二十年,甚至三十多年未见面的人,在黄珂的客厅遇见了。“会相拥大哭吗?”黄珂摇摇头,笑道:“生活并没有这么戏剧化。”
黄珂眼里的生活是什么模样?他的朋友张枣说:“就像小说家的创造,生活在很多人的生命中,体悟到虚构之美和他者之乐。”而黄珂更愿意称之为“生命中的片段”,在他看来,各种各样的人到这儿来,兴高采烈的,但是对他们来说,不过是生命中的一个片段。“对我来讲,这也是我生命中的一个片段,我只是在每个片段中看到有趣有意思的事情。”
黄珂的猎物清单
好味 台湾有种乌鱼子,切片,煎一下或用喷灯,味道咸咸的,很鲜美。
好书 喜欢汪曾祺。淡白如水又意味深长,写吃是一流的高手。
好碟 唯一有目的地收藏的唱片是安德烈·波切利的唱片,他所有的唱片都有。上世纪90年代初在音像店听到,大吃一惊,此后慢慢了解、收集。有句话说得很好,大意是,假如上帝开口,就是这个声音。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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