几天前，叶放刚从日本回来。

每次去日本，叶放都有新发现。这次，他又带回两件“重要的古董”。日本的古董店以东京车站站前的日本桥一带最为繁盛，每年7月，东京国际展示场都有一次全国规模的古董展销。叶放说，逛日本，挑对时候很重要，每月的21日，京都的“冬市”上有很多“尖货”，25日是北野天满宫开市的日子，许多中国失传的老物件都会出现在这异国他乡的集市上。

“淘的乐趣多于收获的乐趣，你会看到很多意想不到的东西。19世纪中国热时的物件，中国与日本的文化渊源，中国和欧洲文明的关系，都藏在这些茶具、香道具和花道具里。”作为标准的苏州文人，叶放的旅行总有古人云游的气质，他偏爱那些古老而厚重的城市，喜欢古董市集和旧货市场，他谋划着重走歌德之路，德国的文化遗产小镇，他游览了其中的90%。上次去欧洲，叶放带回一个扬州剔红的漆盒子，这次在日本买了一套茶具，这些外传的中国古老物件让他着迷。

“表面看，园林是一种物质形态，当它成为你生活中的一部分，你看到的就不只是物质，还有它背后的精神内涵和处世哲学。”

这些年，叶放云游四方，带回不少好东西，它们都在“南石皮记”安了家，成为叶放丰富园林气韵的宝贝。

十四年前，叶放怀着“不出城郭而获林泉之怡”的士大夫之心建造了“南石皮记”。在不再静谧的苏州城里，叶放“隐于市”，每日饮茶、听曲，操办文人雅集，在园林山水间享自然之气。

叶放把他所独享的这份“自然之气”称为“二元自然”。“野生的自然是‘一元自然’，我们在城市里，在钢筋水泥的丛林中，用艺术和人工来营造自然，这个自然是艺术自然，是‘二元自然’。”叶放说，他的这处“二元自然”有强烈的物质性，所有山水花木、亭台居所都被赋予了人的理想。

园林和自然山水的不同在于，“人”是园子的主角，园林的意义不止于观赏，更重要的是，它能养人。

叶放生长在曾繁荣一时的毕园，祖辈的基业和底蕴把他熏染成一个“老派”的文人，也注定了他与苏州园林解不开的缘分。

“文革”后，毕园没落，叶放进入画院工作，画院位于苏州名园听枫园之中。上班时，叶放享受着听枫园的供养，闲来无事，他会背上画板去写生，找个经典名园，一坐就是一下午。这些“偷来”的时光，殷实又安逸，叶放就这样沉迷于园林构建的小世界。

从毕园到听枫园，再到真正属于自己的南石皮记，园林影响了叶放的世界观：“为什么要叠山？为什么要做水？山不能光秃秃的，要有花木，还要有观花的亭台。花木会引来鸟鹤，活水有鱼丛安家，人与自然的和谐就在这些前因后果中实现了。表面看，园林是一种物质形态，当它成为你生活中的一部分，你看到的就不只是物质，还有它背后的精神内涵和处世哲学。”

南石皮记的戏台子为外人称道。闲来无事，叶放会请来昆曲戏班，唱一出《牡丹亭》，体验明朝有“家班”待命的园林生活。“昆曲、评弹这些珍贵的传统艺术不是大剧院里的遥远艺术，它们本来就是生活的一部分，这也是园林的高明之处，它让艺术自然而然地与人发生关系。”

园林也是叶放艺术创作的灵感来源。在第55届威尼斯双年展上，叶放展出了装置作品《墙上的风景》和《船上的风景》。作品中有叶放的忧思：“船就是漂泊和流浪，墙是面壁和反思，当我们没有立足之地时，我只能带着园林去流浪。”

春天万物复苏，要办“寻竹雅集”，夏天临水乘凉，宜设“访荷雅集”，秋高气爽有“问菊雅集”，数九寒冬有“谈梅雅集”。

园林和“雅集”有天然的联系。南石皮记以精致的园林景观而闻名，主人花样迭出的“文人雅集”也是园子最吸引人的内容。

在没有园子前，叶放已经热衷于组织“雅集”。随便一山一水一室都可以雅聚，关键在于主题和形式，当然，哪些人来参加也很重要。“雅集是一种生活方式，是西方沙龙和派对的结合体。”叶放说，派对有交际和应酬，沙龙有争论，有思想的交锋，“雅集”恰好将二者结合。

叶放有一个长长的单子，上面列出了几百种雅集。有些因节气、典故而设，有些为器物而设，有些是临时起意，每场雅集都有由头，也有各自的规则和形式。

春天万物复苏，要办“寻竹雅集”，夏天临水乘凉，宜设“访荷雅集”，秋高气爽有“问菊雅集”，数九寒冬有“谈梅雅集”。元宵、冬至、端午……每个传统节气都值得呼朋唤友聚一场，或高谈阔论，或低吟品茗，总能有所收获。

把玩、会意、兴境是“雅集”的三重境界，翻译成俗语就是玩、吃、乐。“把玩”就是触碰器物，在赏石头、观花等雅集中，这是必不可少的仪式，在触碰中去寻找感觉，理解物与人的关系。“会意”指饮食——考究的饮食，像如意的黄豆芽，鸡丝、鱼丝、笋丝、芹菜丝组成的“万事如意”……摆盘有意境，每道菜都要有来头。“兴境”是雅集的核心，大家畅所欲言，引经据典，每个人贡献几句话，诠释对雅集主题的感受和理解。

生长于园林，又由着性子建了属于自己的园林，并非所有人都有叶放的幸运。如何在喧嚣的俗世生活中得到“林泉之怡”，叶放亦有心得。

在画院工作的那些年，叶放的私人生活中是没有园林的。开窗有梅菊、晨起听鸟鸣的园林日子对当时的叶放来说是种奢望。“哪里去找这份园林的情景呢？我开始养盆景。”叶放说，当时的盆景有两种，一种是花布盆景，用泥、青苔和小花木造出园林的缩影。另一种是由小石头组成的水石盆景，也有园林的意境。“哪怕你没有露台、阳台，书桌案头总有吧，一碗莲花也可以养得很考究。潦倒的古代文人总喜欢养碗莲，养的是种心境和情操。”

开门七件事，柴米油盐酱醋茶，只要稍花心思，平凡的生活也能“雅”起来。

园林里都是细碎事，叶放每天琢磨的都是一枝一叶的生长和走势，雅集也是优雅的俗世，无非是吃喝中多几分思辨。“所有的形而上都落实到形而下了，我们今天总喜欢讲一些大道理，讲一些哲学，但人不是活在哲学里的，人是活在一个哲学状态中的。”叶放觉得，人们所得到的道理不应全是书本上的，道应是生活之道，由器而道，由物质到精神，“园林恰恰赋予了物质与精神的这种道，这就是园林生活的精髓”。

叶放的猎物清单

最喜欢的馆子 新聚丰——最地道的苏帮菜，幸运的话还能吃到老板亲自下橱的手艺。

最喜欢的食物 秃黄油拌饭——极精致与极素朴的结合，不可思议，醉生梦死。

最喜欢的茶 五十年以上老茶。无论品种。

愿意推荐的一本好书 《逍遥游》——读了才知道。

最近经常把玩或者最感兴趣的物件 怀袖雅石——一块大自然唾手可得的石头，竟可以成为美学符号哲学象征，个中奥妙，其乐无穷。

推荐一处苏州的好去处 艺圃——可与晚明邂逅的古典园林。