花18小时直播钓鱼,直到第3个小时才有一条三文鱼情愿上钩;花8小时展示从取羊毛到织毛衣的全过程,画面里的主妇却耿直地暴露了睡意;花8小时对准噼里啪啦熊熊燃烧的柴火,被观众笑称可以将电视机嵌在壁炉里以假乱真。
这些都是挪威公共广播电视台NRK的主意,他们不打算做任何修改。“素颜”出现的“慢电视”(Slow TV)奇迹般地走红了。
不管无聊还是有趣,所有内容都在节目里,没有人去剪掉所谓“多余”部分,观众必须自己判定喜好。这就是挪威慢电视的关键所在。
2009年11月,NRK在周五晚间播放了《卑尔根铁路秀》。这是他们在午餐时想出的一部纪念卑尔根铁路100周年的纪录片。
但他们弃用了华丽的后期剪辑,全程展示了这趟从奥斯陆到卑尔根的7小时火车之旅,一秒不漏。期待着挪威2000多名铁路迷点赞的NRK,最终却收获了120万人的关注——这相当于挪威总人口的四分之一。
一位76岁的老头收看了全部内容。当列车抵达终点时,他站起来“收拾行李”,不料脑袋撞到了窗帘架,才发觉原来他在自己家里。
慢电视制作人托马斯·海勒姆(Thomas Hellum)想要的正是这种置身其中的感觉。“这是一种看电视的新方式。”当然,观众们中途可以出门走走,买杯咖啡,然后回到家,发现节目什么也没有发生,短暂的离开不会让你错过什么。
今年5月,NRK在周六晚间用12小时直播了“地球最强水漩涡”萨尔特流。“如果几年前有人对我说,将做一档对潮水12小时不间断的直播,我会说这简直是疯了。”海勒姆假设道,“但今年看来,人们并不觉得奇怪,反而像件很自然的事情。我们拓宽了‘常规’的概念。”
明年4月,慢电视团队将和萨米人一起,追寻一群从冬作地迁徙到夏季草场的驯鹿。挪威北部的信号很差,如果遭遇雪天,行动更是困难。虽然耗费巨大,但他们还是希望以直播的形式呈现。
因为观众期待着直播。“你和观众之间的约定就是保持连续完整的时间线,没有东西被剪掉。”海勒姆说。
这也是慢电视的关键所在。不管无聊还是有趣,所有内容都在节目里,没有人去剪掉所谓“多余”的部分,观众必须自己判定喜好。
慢电视就像是在和观众进行一场对话,好的慢电视节目经常是人们观念里“不可能在电视上播”的节目。
事实上,有趣的事情时刻都在发生,人们的热情比海勒姆预期的要高很多。2011年6月,沿挪威海岸线五天六晚的海达路德游轮之旅出发,这是慢电视的第一次直播,320万挪威人收看了节目。一位82岁老人期间没有上床睡觉,生怕错过好玩的事情。
摄制组公布了游轮行程,他们得到了丰厚的回报:民众在拍摄沿岸挥舞着国旗,向轮船招手。他们知道节目不会剪掉任何内容,如果出现在现场,就能出现在镜头中。
11台摄像机捕捉到了一些可遇而不可求的画面。人们打出了很多感人的标语和祝福——“我们很自豪能住在这里”“欢迎来到罗弗敦群岛”……还有一名小男孩坐在赛艇上举着牌子,上面写着“明天上课我会迟到一下”。最终他没有被记过,因为老师也是这个节目的粉丝。
“他们才是故事的主角。”海勒姆欣喜地表示。
也有人开玩笑说,看慢电视“看到冰山都融化了”。人们对慢电视的调侃也是节目本身很重要的一部分。海勒姆认为,在某种程度上,这就像和观众的一场对话。
更有人批评慢电视纯粹是浪费资金,但最后势不可挡的收视率证明,有争议也是件好事。海勒姆说:“你可以在Facebook上用20秒短视频拍故事,或者以最普通的纪录片表现,那么你当然也可以选择用慢电视的形式来讲述。”
慢电视团队在选择节目主题时会先做测试。如果人们笑着说“不,这太疯狂了”,那也许这就是他们需要的内容。好的慢电视节目经常是人们口中说的“不能把这个放在电视上播”的节目。
让观众自己去编故事,通过单一画面来对工作和生活展开联想,这就是慢电视成功的原因,也是慢电视希望达到的目的。
“无聊”是人们习惯给慢电视贴上的标签。甚至有中国游客在挪威酒店无意间收看慢电视节目时,误以为是电视机出现了故障。
海勒姆却认为慢电视是“boring in a good way”(往好处发展的无聊)。“就好比你登上这座山,”他指着眼前卑尔根的山峰,“看着山下的景色,你会展开思考——我现在快乐吗?我过的是种怎样的生活?你想象着你的故事,别人则编织他们的故事。”
让观众自己去编故事,这也是慢电视成功的原因之一。海勒姆又举一例:“当你在博物馆看画,起初,它只是画。但你更投入地观察它时,会发现一些细致的内容,促使你陷入回忆,思绪飘开。这就扣动了想象力的扳机。收看慢电视类似于赏画,节目画面停留得越久,人们越容易展开联想。”
但最重要的一点是,节目要在电视上播,且必须是黄金时段。海勒姆认为电视依旧有议程设置的能力。“将节目放到黄金时段播出,编辑发出的信号就是:节目很重要,我们很重视,故事很精彩,你应该好好看看。”
慢电视不是一台摄像机长时间地放任拍摄,而是蕴含了精心策划的故事。挪威的山脉和峡湾为节目视觉提供了优秀素材,但他们更善于发现可以将挪威人关联其中的内容。虽然荷兰真人秀《名人老大哥》(Big Brother)之类的节目在挪威也备受欢迎,但挪威人更习惯在娱乐的同时受到教育,电视节目常注重教育功能。
海勒姆不认为只有挪威人为慢电视疯狂,而是“在很多国家都行得通”。芬兰电视台做了一档桑拿节目,展示蒸桑拿的全过程和桑拿文化,就像织毛衣和烧柴火的翻版。BBC也做过两小时的巴士之旅,汽车行驶在英格兰康沃尔郡的美丽乡间。海勒姆觉得两小时实在太短,不过对BBC来说,这已经足够漫长。
慢电视提供了介于无所事事和有所为之间的状态:有趣的事情总是不经意出现,想要知晓,就得继续看下去,这就是生活。
慢电视这个疯狂的主意最终能够呈现并不是由于运气好,而是它有一个非常精简的编辑团队。对团队来说,从萌芽的想法到成熟的节目,这条路很短。但海勒姆和日韩电视制片人交流时却发现,有些节目背后的决策过程非常复杂,需要众多层级的人来敲定,天才型的点子很容易中途夭折。
海勒姆和团队希望做更多有风险的事情。“70%的节目是常规的,20%的节目是冒险的,还有10%的节目就应该是疯狂的。”几个月前,海勒姆参加了老板召开的一次会议,主题是“我们怎样才能犯更多的错误”。
很多人将慢电视和安迪·沃霍尔1963年的作品《沉睡》作对比。海勒姆没有看过沃霍尔的任何电影,他是实践性的电视工作者。“有些人视慢电视为艺术作品,对我而言,它只是个疯狂的想法,以及讲故事的一种方式而已。”
“Life is best when it's a bit strange.”(生活有些奇怪时是最棒的。)海勒姆的座右铭来自挪威剧作家乔恩·弗斯(Jon Fosse)的一句话,绝妙地表达了他和慢电视的经历。人们害怕尝试奇怪的事,而他脑子里全是“太好了,这件事我没有做过”的想法。
在挪威,电视也没能逃过网络的巨大冲击。NRK尝试在线做些小型轻快的直播内容,如观鸟87天、24小时拍摄牛群产奶,以及派记者跟着警车直播6小时见闻。
“年轻人喜欢和互联网腻在一起,”海勒姆说,“但我们发现,当电视在做大型直播时,比如奥林匹克和世界杯,人们会回归到电视屏幕前来。”他认为直播类电视节目会比其他节目的寿命更长,因为人们喜欢“与别人同时同刻的感觉”。
那么在中国制作慢电视有无可能?海勒姆的建议是“找到和中国人或中国文化有关的内容”。比如扬子江上的一次宏伟之旅,或从西部内陆到东部海边、从无人区到繁华大都市的一次骑行,听起来都不错。“如果内容能激发中国人的兴趣和自豪感,我觉得会成功。”海勒姆说。
《新周刊》在“急之国”的专题里详述了中国人的焦虑。和国人相比,挪威人的生活节奏已然非常缓慢。海勒姆说:“你也会发现一些压力很大的挪威人。安宁闲适又高效快捷,每个人都需要双重生活。”
而慢电视提供了介于无所事事和有所为之间的状态。“就像一趟四小时的火车,你知道起点和终点,但不知道路上会经历什么。实际上,一般什么都不会发生,因为生活就是如此。”
但有趣的事情总是不经意出现,想要知晓,就得继续看下去。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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