Gai留着寸头,头发高出头皮2毫米。在《征服》里,孙红雷所扮演的刘华强就留着这种发型——头皮隐约可见,只剩一层硬茬儿,显得匪气十足。Gai相貌平平,放在人群里并不出挑,但浑身散发的“出头鸟”气质使得他气场全开,走到哪都引人注目。他身体协调性很好,动作行云流水,说话的时候表情丰富,手势繁多,看上去洒脱又油滑,好像随时都能来句“yo!”。
Gai本名周延,他的个性既狂妄又真诚。上中学的时候,这样的男孩是教务处主任的眼中钉、一些男孩最怕的人以及漂亮女孩的男朋友。十年之后,他们中的大多数人成为考不上大学、终日无所事事的社会青年,只有极少数人能够脱胎换骨,过上更有意义的人生。
时至今日,Gai已经借由《中国有嘻哈》成为中国rapper的代表人物之一,而他的音乐仍可以看作曾经“江湖岁月”的衍生品。
“我从来不去遵循别人的规矩,那不是我的规矩。”
“叱咤风云。”这是周延对自己中学生涯的总结,“我从小争强好胜,你比我行,那就不行。学习不能比我好,写字不能比我好。所以我以前功课很好,但踢球以后就不太爱做作业了。”
他曾经因为惹事而转学,到新学校第一天,班主任知道他字写得好,就让他负责办板报。“当时班里有个大哥,他想耍帅,让我走开,我说不行,结果他当着全班六七十个人的面打我,没有一个人帮我,打了三天,每天下午就打我。后来我告诉老师,老师说你先忍忍吧。这句话改变了我的人生。”
当时周延刚转到这个学校,他既不想麻烦父母,也不寄希望于老师,他认为自己无路可退。
到期末考试的时候,他叫了三四百人到学校,“就像电影里一样”。学校有两栋大楼,中间是操场,站满了他的人。最终,他还是对那个人说:“我一点都不想打你了,你走。”
周延看似“一战成名”,也过上了不受约束的生活。“每天早上我妈给两块钱吃早饭,我花五角买两根红梅,然后叫上我的六个兄弟一起骑车上学,到了学校就找地方抽烟、吃早饭。”他们在教室门口摆茶摊,上课时大声地打麻将。但所谓自由,却让有些东西彻底结束。
周延觉得自己不叛逆,“变成一个很坏的人”只是他能想到的、讨回正常生活的手段。“如果当年那个老师看到我被打,帮了我,可能今天咱俩就不会坐在这聊天了。”
采访时,记者提醒他,很多人在比他糟糕十倍的处境下都选择了忍耐,他回答:“我也想过。可我能忍三年吗?三年之后还遇见这样的人,那怎么办?”
上世纪90年代,“霸凌”这样的字眼不会出现在人们的口中,大部分被欺负的孩子只会得到他人一句具备高度逻辑自洽的话——“为什么找你不找别人”。言下之意,这些孩子自己也不是什么省油的灯;或者就是他们性格懦弱,咎由自取。
然而,并不是所有遭遇霸凌的孩子都会走上另一个极端,周延觉得自己“忍不了”,很大一部分原因是出于天性。“我从来不去遵循别人的规矩,那不是我的规矩。你说这个世界,盘古开天辟地,规矩是谁定的?人给人自己定的。”在他看来,道德底线是必须的,但有的规矩,他要自己定。
中国人对模仿国外嘻哈音乐的跪舔姿态心生厌倦。
丹·查纳斯在《嘻哈这门生意》一书中为嘻哈乐(Hip-hop)正名:“Hip-hop的兴盛不是一个成功故事;它未能保持为一种‘积极的’和催人奋进的艺术,而是沦为一种多余的时代错误;它顽固沉迷于一切粗俗和暴力的事物,使其成为一种危险的文化……我想这些结论是不公平的。物质至上主义、粗俗和暴力,不是Hip-hop文化之病。这些是美国文化之病。Hip-hop文化只是美国文化的孩子。”
嘻哈最早诞生于纽约的布朗克斯区和哈勒姆区,“粗俗和暴力”正是这些地区的街头信仰。90年代开始,西海岸说唱乐趁势而起,帮派文化也被第一次引入到嘻哈说唱之中。25岁便被四颗子弹结束生命的匪帮说唱传奇 Tupac Shakur成为有史以来最畅销的嘻哈音乐人,而单曲Thug Life成为他个人帮派生活的总结。Tupac怎么也想不到,20年后在大洋彼岸,“thug life”成了中国的网络流行语,意指任何具备黑帮气息的事物——不论是彪悍的邻居大妈还是一条很拽的狗,并经常配以墨镜、香烟、金链子以及Dr.dre的名曲The Next Episode作为背景音乐。
现如今,这种源自地下的音乐类型早已从上世纪70年代的城市亚文化转变成了价值数十亿美元的跨国生意,从某种角度看,人们似乎并不介意嘻哈文化中的“脏”。
Tupac 1996年发行的专辑《万众瞩目》(All Eyez on Me)中出现了令人咋舌的905个脏字,他从不掩饰对“俗暴”的追捧,乐迷也是如此,他们用兜里的钞票一路支持,让这张奇“脏”无比的专辑成为史上最畅销的嘻哈专辑。
周延的音乐,其“脏”不完全体现在脏话层面,而更多的是一种“舍我其谁”的无惧感,他不怕diss任何人。粉丝们叫他“Gai爷”,业界觉得他是中国匪帮说唱的代表人物,他不认可这个叫法,因为这局限了他的音乐风格。很多人喜欢他对过往经历的坦荡以及歌词中的中国特色,比如中华烟、关二爷、洗浴中心,还有方言演唱,所有这些因素搅和在一起足以让歌迷们兴奋。如今,随着GDP的走高以及国人自信心的增强,中国人对模仿国外嘻哈音乐的跪舔姿态心生厌倦,而周延这种made in China的音乐人越发受到追捧。
不论是歌曲的形式还是内容,除了Gai这个名字以外,周延都本土化得很彻底,这主要归因于“英语太差”。他和所有在那个年代长大的孩子一样,喜欢过周杰伦、潘玮柏和MC Hotdog,第一个接触的嘻哈音乐人是MC任,除此之外,他还喜欢过一阵《流星花园》,这几乎让人担心他下一秒就会报出《还珠格格》的大名。在采访中,他唯一提到的国外音乐人,就是曾经风靡全国的H.O.T。
当年在威远这样的小城想要跟上“韩流”绝非易事。“他们穿个大裤子、大T恤,头发还要弄个离子烫。那会特别流行,我也跟过风,找我爸的裤子穿,让我妈改裤腰,但裆弄得很大,有时候裤子中间还要挂条链子。”
“Gai是Gai,说唱歌手是说唱歌手。”
现在,周延已经不怎么听其他人的歌了:“我手机里永远只有我的歌和我兄弟的歌,某个时间段一首特别火的歌传到我耳朵里,我就听一下,感受一下这歌哪里好。”
周延非常乐于呈现自己的桀骜不驯,你要么喜欢他,要么讨厌他,但很难忽视他。“我的风格是独一无二的,你不觉得吗?我很骄傲。他们有的东西我都有,我有的他们都没有。我玩的东西,他们都玩不出来。他们就不承认,但是现在我想通了,我何必让你承认呢?我的歌不像他们的歌,每天都是大金链子、豪车、美女。这些都是舶来品,我不想把Hip-hop做成舶来品,让别人说你看这帮黄种人玩我们黑人的东西。”
他想做中国自己的东西。“现在这个年代还有小孩听京剧、川剧、评书、凤阳花鼓、山东快板这些吗?没有了。所以我们要利用Hip-hop这个载体——它只是一个载体,输送我们自己的东西。”
在周延看来,很多做音乐的人,包括已经小有名气的那些所谓的rapper,“他们只想挣钱,出名,把更多的妹子”。“这些东西我也想要,但是人的一辈子很短,我想名垂千古,我想在我死之后我所有的资料都会成为历史文献,人们知道我家在哪,我爸妈是谁,我爷爷是谁,我埋在哪。”
他想成为一个商业标杆。只要Gai的名字一出现,那个牌子就会挣钱,而不是商家反过来要求他做成什么样。“凡是看过我演出的人,都会记住我。我要让大家记住我,而且把我跟他们(其他rapper)区分开。Gai是Gai,说唱歌手是说唱歌手。”他在《天干物燥》的歌词中对自我定位进行了高度概括:“生当作人杰,死亦为鬼雄,这是老子人生全部所有的内容。”
周延属于少数成功转型的街头少年,虽然嘻哈圈一眼望去穿金戴银、痞气十足,但真正有过他这样叛逆经历的rapper并不多。而在他曾经的圈子看来,周延如今的境遇又像是另一个陌生的平行世界,他上电视、拍广告,有一群愿意为他尖叫和埋单的迷妹,而现在和过去唯一的交集,可能只存在于歌词里。
有时他回到老家,和当年的兄弟们聚在一起吃饭喝酒,他们听不明白嘻哈,“就觉得你很傻”,还扯掉他头上绑的头巾,否则拒绝和他在街上一起走。但他们喜欢周延的歌。“他们车上都是我的歌,我歌里的味道对了他们的味。”
周延的处境有点尴尬,对于过去和现在的圈子而言,他都像个受欢迎的局外人。
在周延的最新单曲《火锅底料》中,他的气焰依旧嚣张,但曾经的“青葱岁月”已经难觅其踪。对一些歌手而言,名气和资本无异于某种枷锁,那些被称为“宝贵财富”的经历将不得不在作品中慢慢淡化,直至化为乌有。但我们不得不承认,人类不只对美丽和纯洁动心,还经常被它们的反面所吸引。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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