以《白蛇传》最初版本的描述,将这条白蛇定义为失足女青年是公道的。蛇在人类认知中逐渐成为情欲和性诱惑符号,其代表的色与欲在文化作品中得到了重度夸张。这是一种跨越种族和文化的普遍现象。稍有区别的是,东方代表性诱惑的白蛇素贞,手里拿的是伞;在西方,伊甸园里代表淫欲的邪蛇,拿iPhone。
中国传说中的蛇精故事不胜枚举,《太平广记》中的《李黄》被学界认为是《白蛇传》的萌芽。故事很简单:唐宪宗元和二年(807),陇西风流公子李黄于长安东市见一白衣美艳少妇,恰少妇买东西钱不够请求李公子垫付,公子欣然应允,继而随她回家少儿不宜。李公子最终脱水而亡,“揭被而视,空注水而已,唯有头存”。之后,公子家人寻迹找到少妇家,发现是一座废园,邻人说此园只有一条白蛇出没,故事便结束了。
在明人冯梦龙的《白娘子永镇雷峰塔》中,开始出现爱情元素。冯的版本与现今流行的版本情节大略相同,但主要人物形象不同。男配角法海形象正面、道貌岸然,是一位除蛇降鱼的高僧。女主角白娘子则处于社会边缘,行事不正派,虽有爱情滋润,仍然带有邪恶残暴气息,动辄屠城:“若生外心,教你满城皆为血水,人人手攀洪浪,脚踏浑波,皆死于非命。”身材也不是那么曼妙动人:“只见房中蟠着一条吊桶来粗大白蛇,两眼一似灯盏,放出金光来。”女配角小青则不是蛇,“是西湖内第三桥下潭内千年成气的青鱼”。
最后的结局也很凄惶,法海收了两个妖孽后,许先生心灰意懒,看破红尘。“情愿出家,礼拜禅师为师,就雷峰塔披剃为僧。修行数年,一夕坐化去了。”白娘子生的孩子中状元、母子团圆的情节,要到清朝才出现。现今流行的纯爱版本出自清人方成培的《雷峰塔传奇》,其中增加了“水漫金山”和“白状元祭塔”情节,白蛇由只谈情色的失足女青年彻底转化成代表纯情的失手爱神维纳斯。
上述三个版本,便是《白蛇传》从三级片到爱情片的蜕变过程。笔者以为,从创作者的个人角度思考,或许可以解开其变化的根本。一部文学作品的创作,必然受当时的社会心理影响,但更主要的是创作者的身份地位以及生活状态的整体映射。《太平广记》是北宋中书舍人李昉等人奉宋太宗之命编纂的,用以宣扬封建伦理并充当说教工具的模型标本,所以在《李黄》里,蛇的形象邪恶、狡诈、凶狠。
《白娘子永镇雷峰塔》亦如此。冯梦龙出生于万历二年(1574),他的科举道路十分坎坷,屡试不中。所谓“卖淫不成由娇生嗔”,导致其作品不受封建道德的约束,“敢倡乱道,惑世诬民”。于是,较之早前的《李黄》,在冯先生的版本里,白娘子的心理和行事开始发生明显变化,由只顾啪啪啪的响尾蛇,转化为主动追求爱情并为爱献身的女蛇权斗士。抗争也成为其中超越情欲和爱情主题的核心诉求。当然,此版本也有局限性,并未彻底摆脱警示、说教色彩。只不过这种警示和电影片头的FBI WARNING警示效果一样,只是摆设,警示过后照播不误。
最终定型本《雷峰塔传奇》还是如此。创作者方成培自幼体弱多病,终生未应科举,布衣至死。社会地位决定了他没有可能也没有必要站在道德制高点批判自由的爱情,身体的羸弱更导致男性的强势心理弱化,产生对女性的依赖感,渴求敢爱敢恨、独立、有担当的女性作为伴侣。因此,主动追求爱情并为爱情牺牲自我的白娘子,符合作者的个人情感投射和婚恋想象。
以上艺术作品,成就或高或低,影响或大或小,但都是《白蛇传》故事流传过程中的一种形式。《白蛇传》故事流传千年,相信它还将继续流传下去,并会随着时代的发展,呈现与时俱进的精彩的内容。笔者就尝试创作了一个精简版《白蛇传》:西湖美景三月天,春雨如酒柳如烟,白娘子道:“便是雨不得住,鞋儿都踏湿了。望官人搭几步则个。”许仙眉毛一扬:“喏,前面有共享雨伞。”故事就此结束,人蛇相忘于西湖。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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