用酒预热感情,不一定是国人的发明,却是我们得心应手的勾兑手段。几乎每天都能听到喝死人的新闻,最近两条特别有意味:一是深圳某交警陪长官赴村委会之宴会,两千元一瓶的洋酒仰脖子干了数瓶,英勇殉身,上司欲报请其为革命烈士;二是某大学生因得到工作而兴奋,一醉方休,步入黄泉。
把喝酒当工作完成,往往容易酿成悲剧。如何喝工作酒,却大有学问。几年前,我在某公司公干时,有幸喝过三次工作酒。
董事长欲在某省售卖学生用计算器。成本几块钱的东西,要卖到二十四五元。中间巨大的差价,相关人都要切一刀。一女人与该省教育厅主管装备的郭处长相熟,具体到何种程度不得而知。据说,董事长为那个“媒婆”备了一麻袋人民币,给郭的酬金估计也相当不菲。
喝酒,发文,送货,收钱。打通关节,官商其实非常好做。
先去省会喝见面酒。一张大圆桌,十几个人围坐在郭处长身边,每个人面前都有一只大酒杯。桌子中间蹲了四瓶五粮液。媒人和交易双方俱在,开头有点羞涩,我感觉自己像个不怀好意的嫖客,气氛总是干巴巴的,大家得找话说。董事长久经沙场,几句话就调好了气氛。“老哥呀,弟弟敬您一杯!”他仰脖子满饮一杯,含情对郭说,“我先喝了,你随意。”转身对拉皮条的女人说:“妹呀,哥哥先干了!”又是一仰脖子灌下去。在他的示范下,在座陪客依级别挨个起立祝酒。气氛很快就热烈活泼起来。因为不怎么卖力气敬酒,而贵宾在说笑话时我又冷冰冰听着,郭处长意味深长地说:“这位是文化人吧?”然后一口气喝完杯中酒,把空杯朝我优雅地照了一下,我尴尬地笑笑。董事长示意我喝酒。我只好站起来,借用同事们的词汇:“郭处,敬您一杯!”酒吞进肚子,浑身似乎被点燃了。到后来,郭处指谁谁得喝干。一圈弄下来,大家几乎都成了面红耳赤的“猪坚强”。最后,心满意足的郭处眯着眼说:“弟兄们,下去后有什么事只管找我。我的话管用。”听了这话,董事长咧开嘴笑了。
不知何时,瘦小的董事长已经依偎在郭处长身上,两个人半抱着喝起交杯酒。出道多年,他就是这样拼出来的。“有感情,又有好处,怎么会摆不平人、赚不到钱呢?”我以为他是真醉了。想起他的至理名言,我为他感到累。等送走客人,回到宾馆,他仿佛换了一个人,身子又灵活起来,还张罗打麻将。我小心地问:“酒醒了?”“哈哈,我就没醉!”他拍拍我的肩膀,告诉我一个秘诀:猛喝完一杯酒,他就吐在袖口的湿毛巾上。但一定要装出醉样,让郭处长感受到诚意。
再去某地级市开会,喝熟悉酒。各地区教育主管分片包干,生米煮成熟饭。拿了名单,进去贴目标坐下找话说。这或许是世界上最累的活计了。全神贯注盯住目标,从他的言语里汲取信息,以886的速度处理,再将有用的转变为赞美或柔和的询问,逐步推进,最终达到交心的目的。在我的经历里,除了恋爱,尚未有如此紧张的时刻。在那个时候,我把对方美化成了女神,他的一颦一笑都显得那么完美。说来也奇怪,准备好的词汇似乎全用不上了,现场涌出的佳句让我惊叹于自己的文学能力,原来,阿谀也是生产力啊。看得出,对方渐渐入港,整个身心放松下来。起初不自然的表情,如今相当自如了,我似乎生硬的谀辞与热情,推杯换盏之间也融化了他久经沙场那颗顽强的心。我当然醉了,因为全情演出,最后也变成了角色本身。当对方的老手在我的肩头轻拍之际,我知道,一切都搞定了。
然后去县里喝交心酒。到这个时候,我已经学会张罗了。三场酒下来,落锤成交。剩下的就是运输、收钱、返款和提成。
当该省的中小学生被迫买进这款计算器时,所有人的口袋都鼓起来了。最不幸的是深圳那家供货商于老板,他在酒桌上被董事长“哥哥”“弟弟”弄晕头全情供货,收了第一笔预付款后,就再也见不着钱了,甚至连董事长的电话都打不通了。“我想跪下叫他爷!”某一天,他坐在公司的软皮沙发上号叫道。
此刻,我才从酒校毕业了。董事长的话印在我的脑海里:咱先做孙子后做爷,谁笑到最后谁就是大爷。这或许就是当下的酒中真言。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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