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我笃信我们能在信中继续深爱。”
13年前,肖恩·亚瑟(Shaun Usher)在一场为时一年的异地恋中,通过书信,收获了女友的真爱。当时他在英国柴郡上班,女友却外派西班牙马德里一年。两地分隔的那一年时间里,他们唯有借助文字,靠写信传递情愫和寄托念想。
“字里行间,我们热恋得愈加不可自拔。”肖恩说,“很多人抵触异地恋,但我们反而缩短了彼此的距离,收获了更深层次的爱。”从那时起,他不仅笃信自己和女友(如今是妻子)能在书信中继续深爱,也认识到了书信能让人类的情感得到有效延展。
于是,在2009年,他创办了个人博客“见信如唔”(Letters of Note),甫一问世便收获无数惊喜,包括肯尼迪、海明威、菲茨杰拉德等社会各界名流在内的私人信件的首度曝光,燃起了英国人对书信的狂热。
经他收集的1000多封各式各样、有趣且迷人的书信,铺陈出一幅从公元前至今的社会风情生态画卷,透过社会名流诉诸笔端的私密文字,通过由“见信如唔”所衍生的名人朗诵会,现代人能够听到历史在不同时期纷乱场合中的脉搏跳动。
如今,“见信如晤”已成为英国最流行的博客之一,不过肖恩却并不满足。“马克·吐温一生中写了多少封信?10万封!我现在只收集了1000多封名人的信。和他相比,我才刚上路呢!”肖恩说。
“像图书馆一样尽可能多地收录那些有趣的历史信件。”
如果没有“见信如晤”博客,肖恩现在应该还在柴郡的一家文具公司里上班,每天为做不完的单据和发票在销售部和生意场跑前跑后。“现在想想都后怕。”
肖恩自爆年少时不相信任何考试,不认可那些能够鉴定每个人智商和努力程度的成绩单。“我不相信那些东西,每个人都有自己在某个方面的价值,考试只能测试他在特定领域的能力。”他自称在大学期间“成绩很差”,差到最后干脆放弃了读大学。“我要去寻一些可爱的事儿,自己真正能主宰的事儿。”
肄业后他过得并不顺利。他托朋友找了份文具公司的零活,过上了靠销售提成领工资的不稳定生活。“老板总给我派活,感觉自己在不停接单中虚掷光阴。生活在一点点吞噬我自己,热情真的渐渐在消退。”在经历无数次拼命接单和维持业绩的努力后,他决定给自己放个假,于是他在上班期间遛进了柴郡市中心的图书馆。
图书馆里保存至今的古老信件吸引了他。在阅览室里,他望着一封封陈列在橱窗里的信件,有时边读边笑,有时又隔着玻璃窗尝试用手去尽量触摸。“都是名人家书和私人信件,读起来特别美好。”这时距他和女友的“异地书信时光”已过去6年,两人已经喜结连理。“当时有个感觉突然蹦出:要像图书馆一样尽可能多地收录那些历史信件。这感觉通透、强烈,让人觉得不可违逆。”
几天后,他辞去玩具厂的工作,创办了自己的博客网站,一心一意过起了收集有趣信件、明信片、电报、传真和备忘录的快乐生活。
有些书信专为自己而写,有些则是多元世界的缩影和写照。
由1938年沃尔特·迪士尼公司写给某位女性求职者的一封拒绝信开始,肖恩带着“见信如晤”博客迈上了书信收录的“万里长征”。
在他珍藏的信件里,有米克·贾格尔写给安迪·沃霍尔的信,信中谈及了滚石乐队唱片封面设计的概要;有英国女王伊丽莎白二世寄给美国总统艾森豪威尔的字条,信的最后还不忘附上女王的私人烤饼配方;有伍尔夫在自杀前夜写给她丈夫的绝笔信,读起来句句痛心,字字浸情;还有自称恶名昭著的“开膛手杰克”寄给警戒委员会主席的血淋淋的自白书,令人惊讶的是,他还随信附送了半个人类肾脏……
对肖恩来说,自己收录的最励志的信莫过于美国先驱艺术家索尔·勒维特写给另一位艺术家伊娃·黑塞的亲笔信。肖恩曾多次在采访中提及勒维特的这封信:
“要学会时不时对世界说‘滚你妈的蛋!’你绝对有权这么说。现在就打住,再也不要去想、担心、小心翼翼地行事、犹豫不定、怀疑、害怕、伤心、盼着轻松解脱之路、挣扎、喘息、混淆、发痒、抓挠、含含糊糊、结结巴巴、嘟嘟囔囔、唯唯诺诺、跌跌绊绊、咕咕哝哝、哆哆嗦嗦、投机、跌倒、争夺、颠簸、图谋、埋怨、悲叹、呻吟、咕噜、临时抱佛脚、胡扯、诡辩、挑刺、滴尿、管人闲事、操人屁股、挖人眼珠、指人短处、抄小道、长期等待、小步走路、毒眼看人、挠背、搜索、停歇、糟蹋、碾磨、把自己磨得棱角全无。打住这些,去干就是了!”
“这封信收录在后来成书的《见信如晤》中,但在我的博客上现在还无法查到。勒维特的谆谆教导像小溪般缓缓流淌,高瞻远瞩又特接地气,”肖恩说,“某一个瞬间,我觉得勒维特的这封信不仅仅是为黑塞写就,我自己也获益良多。此后每当遇事不顺,我总会反复阅读勒维特列出的这些人性的污点,并在工作和生活中小心地予以规避。”
名流们的文字有时像偶得的阳光,照亮肖恩心底阴翳的角落。与此同时,他发现很多写在过去的书信,恰恰在当代也得以验证和体现,比如他个人最喜欢的一封信,那是美国知名导演兼编剧罗伯特·皮洛许在上世纪三四十年代的求职信:“先生,我对文字无比热爱。我喜欢用那些听起来阿谀奉承且浮夸的词,比如卑鄙、谄媚、渗漏、胶着……我喜欢那些画面感强的词,而不仅仅是文绉绉的词语。”
“你都不知道他写得多好!有才能的人去面试,当然得标新立异地让自己显得与众不同,现世里难道不也是走这个路数吗?”肖恩说,“他的语言如此精致有趣,我都想请史蒂芬·弗雷(英国喜剧演员)把它高声念出来了!”
书信像一扇扇窗户,让人窥视作者的热情、美丽、痛苦和幽默。
编书信成册是“见信如晤”博客风靡网络后的一次大胆尝试。肖恩在2016年年初将124封各国名人的书信编纂成书,时间跨度由公元前起至今,书中涵盖了历史上众多大事件和政要、明星、文艺工作者、科学家的私人书信,一个个血肉丰满的名流形象跃然纸上,一桩桩从未曝光的逸闻趣事正式与世人见面。
请名流读信,则早在他“编信成书”的三年前得以实现。2013年起,为纪念英国国家写信日(National Letter Writing Day),“卷福”本尼迪克特·康伯巴奇等知名演员齐聚英国共济会大厅朗读各个时期的书信。这个活动被命名为“名人朗读会”(Letters Live)。
“读这些信让我们停下脚步,去想象信件作者的生活和他们当时所处的环境。观众、朗诵者和信件作者在Letters Live活动现场彼此紧密相连,让我们更能深入地了解这些鼓舞人心的人类古老文物。很荣幸能朗诵这些信件,书信是沟通交流中的诗意手法,它们像一扇扇窗户,让人窥视作者的热情、美丽、痛苦和幽默。”“卷福”这样评价。
“我觉得观众的反响和效果特别好。通过这种朗诵活动,可以把书信的神秘、神奇和神韵延续下去。名人在朗诵书信时是投入个人情感的,每个人赋予信件内容的注解都不尽相同,这样才能更有意思、更多元地传递文字的美妙和历史的厚重。”肖恩说。
只有书信才能为人类提供最原始和最厚重的情感寄托。
《纽约客》曾在一篇特稿中这样描述肖恩和他的“见信如晤”:“坦率地讲,阅读肖恩收集的信件是件非常容易上瘾的事情,这感觉就像沉浸在一袋香味四溢、分外诱人的糖果袋中,你永远也不知道下一颗从未咀嚼过的糖果,能给你的精神世界带去怎样的舒爽和欢愉。”
而他又同时兼备着这样的本事:能在迅速阅读和筛选后,将部分冗长枯燥的信件缩编至一两页,并通过组合拼凑,让写信人像讲述短故事一样呈现出来。这个过程显然耗时费力。“有时肖恩需要阅读好几本关于写信者的人物传记,结果却仅仅是为了核实和求证其中的某一句短话。”《纽约客》这样写道。
但肖恩依然乐此不疲。在他最初决定全职打理“见信如晤”博客时,他甚至靠在化妆品公司做经理的妻子养着。“在博客走红和最终出书变现之前,我完全没有稳定的收入。我吃她的、喝她的,我很感激她。不过我却觉得分外值得,因为这件事令我其乐无穷。每当你收集好那些信件时,你总会暗自揣摩一下这些寄信人在几个世纪前写好信投递到邮箱时的感觉。现在你攥着这些信封和邮票在手,攥着写满喜怒忧乐的纸张在手,那感觉就像自己也将即刻扣响收信者的家门一般。”
最触动肖恩的一封信来自一名叫劳伦斯的21岁姑娘,她此前给“朋克音乐教主”伊基·波普写了封信,信中描述了自己父母早年离异以及自己目前的艰难生活。波普随后给她回信说:“我想看到你穿着黑裙子和白袜子站在我面前的样子。我尤其想看到你能做一次深呼吸,并下定决心做那些只有你自己喜欢的事情。我能想象到你现在的年轻,我可真羡慕你。最后,我想祝你21岁生日快乐,永远快乐。”
收到波普的信后劳伦斯惊喜万分,于是她把这个好消息通过email告诉肖恩:“波普竟然回了我的信!”
肖恩觉得这封信将彻底改变劳伦斯的人生轨迹。“她此前悲观厌世,我觉得是波普的那封信救了她。我甚至觉得写信有时比见面还要纯粹简单,因为有很多话是无法当面言说的。通过文字,很多人既可以避免见面时的某种尴尬,又可以通过含蓄而又令对方明白的方式表达出来。”肖恩说。
他也愈加觉得书信就是人类情感的一种延续。“试想一下,你的信件,尤其是那些求爱信件,你的爱人一旦收到,他们的手触碰着的是你曾经留下字迹的纸面,他们闻到的是你让纸张散发出的文字气味,这种感觉神秘又有趣。电子邮件当然十分便捷,但它失去的是对文字和纸张的使用情趣。只有书信才能为人类提供最原始和最厚重的情感寄托。”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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