年末受邀去台湾参佛。佛光山新落成的佛陀纪念馆2011年12月25日开馆,台中的大象艺术空间主持人钟小姐来电,希望我去考察一下佛光缘美术馆,有机会可策划一个有关禅宗与水墨的展览,并可安排访问星云法师。佛光山在台北、高雄等市都设有别院,每个别院另设美术馆,称为“佛光缘美术馆”。
23日,我们赶到佛光山,纪念馆还处在开馆前的忙乱中。陪同的建筑设计师龚先生毕业于东海大学建筑系,台湾不少都市型寺庙的法堂的室内设计出自他手。所谓都市型寺庙,即一座寺庙就在一栋楼里,大雄宝殿、讲经堂、药师殿、藏经阁等分布在不同的楼层,建筑形制都市化,法堂内饰则采用声光效果的装置和多媒体手段,并取消了烧香传统。
由于星云法师忙于开光仪式的巡视工作,原先的访问安排搁浅了。钟小姐十分内疚。我们安慰她只是缘分未到,至少弄明白星云好比徐悲鸿,是一个出色的教育家和社会活动家,但在学术上并非大师。钟小姐问,学术上谁称得上大师,我说像民国时期的太虚、印顺。龚先生插话,有机会可到“妙云兰若”看一下,那儿的禅堂也是他设计的。
24日,驱车去台南市参观国立文学馆。得知我们在台南,龚先生建议我们去嘉义市的“妙云兰若”,说此地曾是印顺大师在台湾闭关处。到了嘉义市郊,绕过一个中产住宅区,拐入一个回旋曲折的半山道,两边林荫茂密、幽深秀丽。转到一大片住宅区后方,一栋天坛祈年殿样式变体的高楼跃然眼前。印顺的闭关处是一栋平房的侧厢房,十平方米左右,中间一排书柜隔成两半,里间仅一张床、一套小桌椅,有一个后门通向小庭院;外间的侧墙是一个佛龛,书柜里放着印顺闭关期间读的书,有《大藏经》、《太虚大师全书》等。
印顺是浙江海宁人,在普陀山出家,后追随佛学大师太虚,在佛学理论界声名鹊起。1949年后,印顺先赴香港,1952年到了台湾,在妙云兰若度过了最重要的时光。他不仅编辑完成了《太虚大师全书》,其一生中最重要的佛学著作几乎都写作于此,比如《中国禅宗史》、《中观论颂讲记》、《中观今论》、《初期大乘佛教之起源与开展》、《印度佛教思想史》。他还撰文纠正胡适、牟宗三著作中的一些禅宗知识错误。2005年印顺在101岁之际圆寂,被誉为“玄奘以来第一人”。
在此地,见屋如见人,不足十平方米的闭关小舍,仿佛老法师只是出去庭院散步,不久还会回来。印顺代表了1949年大陆渡海一代,至上世纪70年代达到的佛学高峰,其意义如同牟宗三、钱穆在同时期达到新国学高峰一样。这两拨人早年在大陆打下学术基础,偏安台湾后至70年代开始爆发,完成了国学和佛学两大传统的现代转型,至今大陆尚难以超越。出了闭关地,我轻声感叹,印顺才是真正的大师。
第二天早上在宾馆看电视直播,佛光山纪念馆广场人潮汹涌,世界各地的佛光分会和其他组织来敬献礼物,正在竞选2012年总统的马英九、凤凰卫视总裁刘长乐亦在座。开馆仪式就像旅游节开幕,四方来朝,但佛门因此不得安静。
星云确实是近一百年来杰出的佛法教育家、社会活动家,二十年之内使一座荒山变成类似梵蒂冈的独立王国,信徒遍布世界各地。他很会使用大众化、政治化的方式扩张佛教的社会基础。新落成的佛光山纪念馆,许多佛像造型卡通化,很像蔡志忠的漫画风格。祈愿、发愿等引入了电子互动装置,比如在电脑屏幕的对话框输入自己的姓名,一朵电子莲花就会移向墙上投影;大声念完佛经字句,头后方就有一圈“光环”白灯亮起,十分游乐场化。在开光仪式上,星云回答记者提问谈及宗教和政治的关系,他表示佛光山保持政治中立,谁当政就拥护谁。此话玄机很深,似乎包含着佛光山崛起的全部奥义。
印顺是一百年来佛学理论第一人,但他终生都达不到星云的排场;星云耗尽毕生精力建构了后人难以企及的王国,但他又绝无可能达到印顺的学术境界。人的精力是有限的,做艺术也一样,做了印顺就做不成星云。反之亦然。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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