不久前在“腾讯·大家”读到媒体人张丰的一篇文章,说北京朝阳区范女士家的马桶堵了,在网上联系了一家公司,上门前说好费用是150元,但马桶修好后却要价1900元。范女士非常不满,但自己不会修马桶,加上夜深人静与维修工人独处室内多有不安,最终只得乖乖付钱。张丰评价道:“能够在北京买房的人,当然可以称得上是所谓中产阶级。他们是城市文化的中坚力量,这些人往往受过更好的教育,收入也更稳定。中国教育的残酷竞争,带来一个严重的缺陷:大多数白领的实际动手能力都很差。好不容易买一套房子,装修、入住,马桶和基本的电器维修,这些基本技能,大多数都不会。”
这段评价很有意思。我转发了这篇文章,顺便提到我家中学生正在准备的考试内容:“需要手洗的、局部脏得厉害的、容易掉颜色的,等等,按相同条件分类,洗涤效率更佳。”“水量与温度:洗涤物和水的重量比,叫做‘浴比’。一般手洗比例为1:10,机洗比例为1:15。”这是我前几天无意中听到中学生在家大声背诵的内容:如何洗衣服、如何放洗涤剂。当时真是大吃一惊。以我在中国所接受的教育,总认为精英教育必须是人文精神、科学素质这些高大上的东西,怎么能有这么无聊的家政课呢?
我家中学生读的是大阪一所女子私立名校,学校的教学方针,是培养“能够在将来充满希望的世界里,拥有强劲雄飞能力的女性”。每年学校的文化祭,看到女学生们的自创舞台剧、自拍小电影、茶道表演、自制手工,以及听到体育馆内剑道、柔道竞斗时的阵阵吼声,就不得不感叹:这其实是一所培养“女汉子”的学校。它也的确培养了不少活跃在日本各界的“女汉子”:乒乓球和国际象棋项目多年蝉联日本全国高中冠军,日本女排也有好几位出自这所学校。
但就是这样一所学校,连洗衣服应该放多少洗涤液都是考试内容。如果北村兼子还活着,一定会大声嘲笑这种“傻瓜教育”。1903年出生于大阪书香世家的北村兼子,是日本女权主义先驱,25岁那年就作为日本女性代表,使用流利的英文和德文在联合国妇女代表大会上发言。她也曾在大阪的私立女校就读,也上过“无聊的家政课”。有一次上家政课,老师教如何修理断了的木屐绳带,北村兼子对此不以为意,认为学习这些东西是浪费时间。因此,接下来的国语课上,当国语老师问“女子学校的教育目的是什么”时,兼子回答“就是教女人怎样变傻瓜”,全班哄堂大笑。
回家后,北村兼子将此事说给父亲听。她父亲北村佳逸是战前五大报刊之一《时事新报》的主笔,对女儿的回答点头大赞,并说:“以后这种无聊的家政课,就缺席好了。”晚餐后一家人出门散步,走到半路佳逸的木屐绳带断了,兼子当即按老师教的方法修好。穿上修好的木屐,佳逸说:“看来家政课还是不能缺席啊。”
女诗人与谢野晶子也是大阪人。与同为诗人的与谢也铁干结婚后,两人生育了11个孩子。有一段时间,与谢野夫妇共同执笔的《明星》诗刊失败,家境窘迫潦倒。将与谢野家族从困境中拯救出来的,也是“无聊的家政课”:与谢野晶子在女校学过缝纫手艺,于是她买回最便宜的素布,先动手裁剪、缝制衣服,然后手执蘸上金泥的毛笔,将自己的诗歌写在上面,便成了一件极具文化气息的和服。这令名流夫人们艳羡不已,大家争先恐后,求晶子老师为自己“写”件和服。晶子与铁干的长子光,在90岁那年接受出版社访谈时,回忆起往事:每次母亲为他人在和服上题诗挥毫时,他和弟弟妹妹们就围过来为母亲帮忙——晶子负责写,孩子们负责分别抓住和服宽大的几个角。“这个时候,我们一个个心里都快乐极了。”
北村兼子和与谢野晶子都是日本女性中出类拔萃的精英分子。从她们的生活故事来看,作为精英教育的一个环节,无聊而浪费时间的家政课或许还真是不可或缺。毕竟,当你迈开大步奔向诗与远方时,必须同时懂得如何顺手解决掉堵塞在你生活中的那只马桶。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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