中国门店数量最多的餐饮连锁企业是谁?不是肯德基,也不是麦当劳,而是在全国有25000多家门店的沙县小吃。25000多家店是什么概念?那是肯德基中国门店的5倍、麦当劳中国门店的10倍,也就是说,你在城市里可能碰不上肯德基、麦当劳,但总会与一家沙县小吃不期而遇。
在居民小区临街的小小门面里,主打扁肉(馄饨)、拌面、炖罐、蒸饺这“老四样”,既卖早餐,也卖宵夜,吃一顿不过十几二十元,而且通常营业到深夜一两点,是无数“加班狗”的深夜食堂——这就是一个典型的沙县小吃店。
居民区、小街小巷、写字楼大厦背面那一圈小食肆的其中一个……沙县小吃店就像一颗颗钉子,揳入城市的各个角落。“不是所有人都去过福建沙县,但几乎所有人都吃过沙县小吃。”
躲债的同时,沙县人做起了“填饱肚子”的小吃生意。
毫不夸张地说,正是闽中地区民间的一场场尔虞我诈的金钱游戏,让沙县小吃“被迫”走向全国。
上世纪90年代,“标会”这种融资行为在闽语地区大行其道。通俗点说,标会是以民间融资的方式,获取一定的利息。
负责筹款的人叫做“会首”,职责是筹集和管理会员的资金。会首的职责和权力相当大,因为集资人的钱都要过他的手,而追债讨欠的活儿也是会首一人担着。在一次正常的标会中,会首能否自律,成为衡量标会成功与否的重要标准。
地处福建省三明市的沙县,在那个年代展现出对标会的极大热情。有资料显示,随着沙县其时的旧城改造,那些需要建房翻新的人通过标会盖起了漂亮小楼,那些建了房的人也来凑热闹,他们把闲钱投入标会,企图通过辗转腾挪“捞一笔”。累积在标会的资金伴随着沙县人对致富和金钱的欲望,一路水涨船高。
这也让90年代末“意志薄弱”的部分会首产生了携款跑路的念头。如今打开网页,键入“沙县 标会”字眼,目所能及的前几页仍能发现诸如“沙县又一标会倒,六旬会头被判刑”的新闻,以及“当地政府提醒沙县市民慎重考虑融资风险”的提示。
无处躲债,就远走他乡。尝惯标会甜头的沙县人,不得不奔向异乡,在那些说京腔、广东话或川普的城市,备尝背井离乡的苦涩。
两口子、一家人甚至一个生产队向全国各大城市流动,沙县人躲避乡债的同时,也尝试着跟上时代的节拍:在全民下海的时代背景下,沙县人做起了“填饱肚子”的小吃生意。
“为避免恶性竞争,沙县小吃同业公会要求,500米范围内不能有两家沙县小吃。”
关于沙县人为什么选择小吃作为谋生手段,一直以来有两种不同的说法。
一是沙县人自己的选择。他们的普遍解释是:县城生活滋养了不少勤劳、勇敢、心灵手巧的沙县人。从小,父母就把沙县小吃的各种做法教给他们。“有封建思想的家长甚至只传男,不传女。”在广州开沙县小吃店的沙县人王浩这样说。于是,来到北上广深的沙县人,选择了一种最为直接也最为熟悉的方式养家糊口。
一是当地政府对小吃产业的有效帮扶。据说,1997年时任沙县县委书记的刘道崎到基层走了一遭,觉得沙县小吃大有可为,决定开办沙县小吃同业公会,并在当年向国家商标局申请注册“沙县小吃”商标。
沙县每年都会举办“中国·沙县小吃文化节”,希望通过“小吃搭台,文化推动,经贸唱戏”的策略,把“沙县小吃”这四个字打造成中国小吃界的一块金字招牌。自2006年申请注册“沙县小吃同业公会”集体商标,沙县小吃同业公会在香港、澳门、台湾地区也陆续注册了“沙县小吃及图形”商标。《沙县小吃的背后推手》一文中这样写道:“县委县政府鼓励各个乡镇至少有一名科级干部停薪留职出去做小吃,当年‘下海’的干部就达200人……广东等地沙县小吃店的密度高,为避免恶性竞争,沙县小吃同业公会要求,500米范围内不能有两家沙县小吃。”
沙县这个小县城,就这样与大都市产生了奇妙的联系:沙县人在大城市生活、工作,“一元进店,四元吃饱,八元吃好”,摆明了走薄利多销路子。
“一线城市的快餐怎么着也得20块起步吧,有这钱来沙县,有汤有面有点心。”王浩说。他前年在广州荔湾区开了家沙县小吃店,开业不到一个礼拜便吸引了不少午间“外出觅食”的都市白领。王浩觉得沙县小吃在一定程度上能平衡城里人在“吃”方面的成本。“偶尔吃顿高端大餐后,来我这儿‘落地’一下,这就是沙县给大城市带去的一点平衡。”
沙县小吃本是“家族链式产业”,但外地人涌入小吃江湖后,原本单一口味的闽中美食变得多元了。
在广州,王浩手下掌管着10家沙县小吃门店。他自己“坐镇”荔湾区那家店,在天河、越秀、海珠等区的其他9家门店由亲戚朋友打理。根据沙县小吃同业公会网站的资料,沙县小吃店目前已遍及全国各地,从珠三角、长三角,到华北、中部平原乃至新疆、西藏,都能看到沙县小吃的“吃豆人”logo;而在东南亚,甚至德国、美国,也能看见沙县小吃店的门牌。沙县全县外出经营沙县小吃的有2万余户,从业人员6万余人,店面超过2万家,年营业额超过60亿元。
与其他快餐加盟店不同,沙县小吃本是“家族链式产业”。“外地人想入伙?恐怕没那么容易。”外地人想盘下店面自负盈亏,一度非常困难。根据公会在官网上的通告,外出经营沙县小吃业者,必须经沙县小吃培训中心培训,获得合格培训证书,并向沙县小吃同业公会申请办理商标使用许可手续后,方可持证持照经营。
不过,随着沙县小吃在全国各地的逐渐推进,“外族人”打着沙县做小吃生意的情况越来越常见。王浩就在广州见过不少开沙县小吃店的外地人,“(开沙县小吃店的)湖南、湖北人特多,后来一问才知道,给门店负责人交加盟费就可以开了”。
他对外地人抢占“本族人”生意的行为显然有所不满,认为沙县小吃的质量高低,甚至可以归结到一汤一勺的细节上;而外地人对沙县食材的陌生,以及对酱料、火候的拿捏不到位,“只会让沙县小吃走样”。
但他也不得不承认,外地人涌入沙县小吃江湖,让原本单一口味的闽中美食变得更加多元:在上海,会照顾当地人偏爱甜味的习惯而融入更多甜食点心;在青岛,会根据当地人的重口味而多加调料;在四川,会有“微辣”和“麻辣”品种的选择;在广东,养生汤和清淡口味面食也应运而生……
“沙县”这两个字对沙县人而言只是一个事关故乡的地名,而对城市人来说,它暗含的是一个虽然从没去过,但却经常念叨的神秘县城。
没生意的时候,王浩总是拿起手机刷新闻。他下载了好几个新闻App,每个都把“美食”内容添加为必读栏目。沙县小吃的新闻并不多见,但只要一曝光,还都是大新闻。2014年,王浩得知沙县小吃要上市的消息,那条新闻的大意是:沙县小吃集团计划3年内整合6000家店,实现年营收500亿元,并计划将沙县小吃打造为中式连锁餐饮第一品牌。
王浩看完后,起初是欣喜,随后就开始质疑这番“雄心壮志”。“集团还真挺能折腾的。其实每家小吃店干好自己的事情就行了,上市嘛,没必要。”
对于打造中式连锁餐饮第一品牌,王浩觉得这话有点“太过了”。他觉得沙县人在大城市的开店模式呈现出一种“铺开式”,“先进沿海城市,然后扩散到周围二三线城市,农村很少去,我们走的是城市路线”。
沙县人带着食材和技术在城市迅速“铺开”,给城里人带来廉价美食;另一方面,沙县小吃店店面的简陋,让人觉得这些店不仅“俗”,而且还很“土”。
“事实上这就是我们的风格。”王浩坦然接受了部分人对沙县小吃“俗”和“土”的印象。“沙县小吃店如果走高定价、高品位路线,估计早就倒闭了。被认为俗和土不要紧,能吃好就行,能赚钱就行。沙县人都这么想。”
开店太劳累的时候,王浩偶尔会给自己放半天假,去附近的步行街逛逛。有时才离开店门没几步,就被熟识的街坊叫住:“沙县啊,你不做生意啦?!”
起初被这样叫时,他还没反应过来。“我什么时候改名叫沙县了?!”后来他一想就明白了:这称呼也许就是他在都市里的身份通行证。人们说起沙县小吃店、沙县人时,都会统统简化为“沙县”,从这一点来看,王浩觉得自己的故乡给北上广深这些大城市带去的影响、留下的痕迹,可能真的比自己想象的要深得多。“沙县”这两个字对于沙县人而言,只是一个事关故乡的地名,而对城市人来说,它暗含的是不到10块钱就能填饱肚子的点心、方圆500米内找得着的廉价小吃店,以及一个虽然从没去过,但却经常念叨的神秘县城。
如今出门和街坊打招呼时,王浩已经不再困惑。每次把门框印有“沙县小吃”字样的店门锁好,他都会不自觉地喊上那么一句:“沙县出门逛街啦!”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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