叶檀 财经作家、城市问题观察家
早年看刘震云的小说《一地鸡毛》时,我对那个窝窝囊囊的主人公小林特别感兴趣。乡下的亲戚到城里玩,住在小林家时,对门的印度女人就说过,“看他们家那土样,一家子农村人”。
对于那些业已存在的城乡差距,那种大都市和小县城之间的落差,我总是很感兴趣。书里有一句话让我感触很深:“老家如同一个大尾巴,时不时要掀开让人看看羞处,让人不忘记你仍是一个农村人。”没办法,谁让小林是个凤凰男呢。
“乡下人往城里走”,总结过去三十年的中国人口流动趋势,这是句通俗的归纳。在如今的北上广深,你和外乡人(或者叫外地人)之间的联系几乎无处不在:点个外卖,call你的是外地手机号;寄个快递,一个个外地口音询问你通信地址;买个蔬菜,摊铺都是以家乡省份为阵营做生意;在CBD咖啡厅里喝个东西更不用说,周围所有人都在使用普通话,方言算是彻底无用武之地啦。
我们可以试着给在大城市打拼的外地人分个类:一类是由服务业带动、前来城里务工就业的外地人,他们当中绝大多数从事低端服务业,文化水平不高;另一类是接受良好教育后,在城里觅得工作机会的所谓“中产阶级”。这两类人的起点在县、乡、镇,但他们都在一个共同的大平台里,为城市的发展出力。
但如今的人口流动趋势也悄然发生着改变:乡下人不再那么一股脑地往城里闯了,他们更加理性,对城市的态度也更加谨慎。现在大城市里纯粹打工的人在减少,因为回流乡村的情况也普遍。不信你看看珠三角的第一代或第二代农民工,他们最终都会回去。因为什么呢?最主要是因为户口。
提到大城市和小县城之间的关系,就不得不提户口。对于无资金、无技能和无背景(以下简称“三无”)的人来说,户口绝对是比天还高的门槛。那些户口限制越多的城市,城市资源和地位也越高,融入的门槛自然也就高,比如北京和上海。实现从县城到北京、上海的进阶,难度堪比移民。一个“三无”人员想在北京、上海扎根,彻底融入当地的文化社会生活,可以说是在国内进行一次“身份进阶式移民”。
城市不同,文明的程度也不尽相同,对于县城人来说,融入城市的难度自然也就不一样。很多北方城市的发展还是走农业经济的路,而江南、华南很多城市的商业文明程度已经很高,甚至不逊于国外发达城市。
我在很多文章里谈过中国目前三大城市群的异同。《北京周边穷邻居,上海周边富亲戚?》这一篇提到京津冀和长、珠三角内部城市群微妙关系的异同:在珠三角和长三角这两个市场内生的庞大城市群之外,京津冀显得比较不同。与发展和创造“富邻居”的长三角、珠三角相比,北京如同巨大的吸管仍在鲸吞各类资源,这导致人财物源源不断涌入北京。
但我不同意“县城对城市作出巨大贡献”这个说法。县城在为城市输送人才的同时,那些从县城飞向更广大世界的人,也在享受着城市化带来的红利和资源。换个角度看,绝对的贫穷产生绝对的地位,很多东西是不能一言以概之的。好的城市化,是大中小城市相互配合、各司其职,而不是讲究谁贡献得多,谁占的便宜更大。
让县城强势产业延续到城市的现象很早就出现了。上世纪80年代初,国内城市的经济产业规模,都是以县城为单位从而形成一定规模的。我对江浙经济关注得比较多,那时候浙江永康的五金是全国有名的,山东寿光的蔬菜外地人都会过去批发,很多浙江海宁人也背起行囊去外地做皮革生意。这种对外输出强势产业或者某个领域的新鲜理念的方式,在城乡融合的进程中一直延续至今。
在这过程中,县城和都市之间的配合非常默契,它们之间已经形成了一个明确的资源互换和产业链上下游的关系。县城出劳力,出人手;都市出政策,出环境。双方各司其职,有条不紊地互助互利。
县城和都市在这个过程中是否存在主次地位?这个讨论毫无意义。其实国内很多所谓大城市,到如今都还处于农业文明的发展阶段。很多大城市就是大县城,外表光鲜漂亮,却深陷自身发展的桎梏。
这和《红楼梦》里刘姥姥进大观园是一个道理:“刘姥姥”和“大观园”的发展阶段固然有差距,但两者在本质上是相同的,因为两者都难逃封建思想和小农经济的束缚,并不是说大观园就代表更为先进的商业文明。这是我们不得不正视的一点。
而在美国、日本这样的国家,就很少有这种问题存在。日本东京或美国西部的某些乡村,那里的发展模式也是商业化的农村经济,发展前景和富裕程度甚至高过都市。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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