在即将到来的第87届奥斯卡奖影帝人选中,有两位来自大不列颠的新生代男演员:伊迪·雷德梅尼与本尼迪克特·康伯巴奇。他们分别在《万物理论》与《模拟游戏》两部电影中,扮演了两位同样产自英国的高智商人士:斯蒂芬·威廉·霍金与艾伦·麦席森·图灵。
虽说主角均为烧脑界大牛,但影片却并没有像片名一样,从那些改变了世界的理论入手,而是去讲述了他们在执拗、妥协、钻研、苦难之中踯躅的一生。
“理性是阻挠人和宇宙联系的极限。在别人看来,疯狂是遭受痛苦。但实际上,它远非痛苦这么简单。”
电影《万物理论》中的霍金,在运动神经元病症尚未全面侵袭之前,是一位自负骄傲,拥有高智商和书呆子气的剑桥理科生,他除了能在剑桥校园里疯狂地进行自行车大赛,还能在小酒馆里笨拙地追求喜欢诗歌的文科女孩。在病症全面爆发之后,电影仔细描写了他是如何在充溢着阳光的草坪上,只能佝偻着身体打球;如何在通过博士论文答辩的庆祝家宴上,发现自己的手连勺子都拿不起来;如何在幽默应对妻子的怒气后,平静地看着一位外来者闯进自己的家庭,代替自己充当着丈夫与父亲的角色……当然,这些情节在霍金妻子简的自传里,基本都是另一种剧情——电影为这位闻名世界的科学家去除了简在传记之中描写的自恋、固执、挑剔、苛刻,放大了他的绅士、温和、坦然与幽默。
与《万物理论》一样,《模拟游戏》同样对图灵的一生做了戏剧化的改编,比如将图灵机的名字改为图灵暗恋的克里斯托弗(与事实不符),比如反复纠结自己的性取向(出身公学并毕业于剑桥国王学院的图灵可从来没有掩饰过自己的性取向),比如西服革履一丝不苟地出现在办公室里(现实中的图灵可只喜欢穿着睡衣、外套、夹克衫),比如害羞敏感在意他人眼光(现实中的图灵曾因为花粉过敏就大大咧咧戴着防毒面具上班),比如始终记挂着没得到的美好初恋(在剑桥图灵可找了不少好基友),比如跟“交际花”休·亚历山初次见面就差点打一架(其实图灵刚见到亚历山就成了人家的跟班)。不过本尼迪克特·康伯巴奇的演绎,倒是保留了图灵本人自带的社交恐惧症属性:毒舌、傲娇、有话直说不懂拐弯、工作狂、轴。
除了将图灵塑造成早年受过伤害的密码学天才,强调图灵的破译工作使得二战提前结束,电影中并未提及图灵在现代计算机领域所做出的巨大贡献,甚至隐去了他结束于“毒苹果”的悲剧一生。忽略了图灵生命中更为戏剧化的部分,似乎导演莫滕·泰杜姆的意图在于凸显天才之于世界的意义。所以他让那位差点与图灵结婚的一生好友琼·克拉克空降电影中,对着因同性恋倾向在现世中受苦的天才说:“今天早上,我坐在火车上,火车穿过一座原本会消失的城市,是你让它保留下来。我从售票员手里买了车票,是你让他活了下来。我在工作时读完了一整个领域的科学研究论文集,是你让这些成果流传下来。现在,如果你希望自己只是个普通人,那么我向你保证,我绝不这么想——这个世界正是因为你的不普通,才成为了一个更美好的地方。”
当然,电影里向来都是怎么美丽煽情怎么来,就如同在2002年横扫奥斯卡的另一部由天才生平改编而成的电影《美丽心灵》。在片中,因孤僻执拗与骄傲自负而深受幻觉之苦的数学天才约翰·纳什,在美丽妻子不离不弃的照顾与帮助之下,一步步走出了幻觉的牢笼,并在白发苍苍之际斩获诺贝尔经济学奖。然而现实之中的纳什,只是一位高大干枯、古怪傲慢、与妻子多年疏离、眼睁睁看着儿子发疯的普林斯顿大学教授——他的确进过两次精神病院,但电影里忽略了他曾经穿成个婴儿的样子出现在新年晚会上,在两次入院的间隙辞职并将养老金提现逃往欧洲待了九个月,进一步加深他的分裂幻想之后,被遣送回美国的事实。
以爱为纲的电影当然不会提及他的妻子曾经提出离婚,他的幻觉也远比电影之中复杂得多——或者那并不能称之为幻觉,那只是能够自成体系的另一套逻辑。在纳什看来,“理性是阻挠人和宇宙联系的极限”。“在别人看来,疯狂是遭受痛苦。但实际上,它远非痛苦这么简单。”他企图用数学探索宇宙的秘密,用数学来演算人类的命运。然后他在存在于现实和幻想之中的两种逻辑之间做出选择——他当然明白,幻想之中的逻辑可能是更为高级的存在。但最终,他依然选择回到现实——他与电影之中的约翰·纳什一样,选择了爱。
这些美丽思想的拥有者早已证明,心灵等于理性、智慧、渴欲和爱情的融合与重生。
高智商所对应的低生活能力与社交技巧,几乎成为了各届编剧最为热衷的故事形象。《闪亮的风采》中,在严厉父权与极度贫穷的阴影下长大的钢琴家戴维·赫尔夫戈特,在终于拿下了世界上最难演奏的作品之后,陷入了疯狂的深渊。《豪斯医生》中,那位能够像福尔摩斯一样侦破各种奇怪病症的源头起因,却唯独治不好自己瘸腿的豪斯医生,几乎没有一刻不是在别扭毒舌、戳破谎言的解谜生涯中孑然一身。《犯罪心理》里那位智商高达187,每分钟能够阅读两万字并过目不忘的Reid博士,年纪轻轻便挣扎在幻听、自闭与精神分裂的阴影之中,只能够在破解如同深渊的人性之恶的过程中,触摸到如同天堂般明亮的拯救之光。更不要提那位在《星际穿越》中能够拯救全世界,却唯独失去了时间与女儿的宇航员库珀——或许他们的人生,都在应验着虚构英雄《蜘蛛侠》的故事主旨:能力越大,责任越大(痛苦越深)。
不过,这些在执着、智慧、疾病、平庸之中挣扎的天才,亦并非只能在充斥着学渣与平庸之才的现世中受苦——聪慧、骄傲与苦难,让他们更加明白生命的意义。在《万物理论》的尾声,不能说话、全身萎缩的霍金功成名就,坐在以“Time”为背景的礼堂之中,接受读者提问。在明亮的高堂灯光下,霍金盯着一支掉落在地上的圆珠笔开起了小差。在想象中,他能够若无其事地从比阿甘智能的万能座椅中,从容不迫地站起身来,优美平稳地走下台阶,温柔绅士地弯腰捡起圆珠笔,微笑着将它交还给尚未察觉的女主人。
在这不到十秒的小差过后,是依然只能被禁锢在轮椅之中的现实。然后,那个除了大脑之外,所有的神经都已经不听使唤的霍金,对着台下广袤的大千世界说:“显然我们只是灵长类动物的高级品种,生活在一个很小的星球上,绕着一个很普通的恒星公转。而这个星系也只是千万亿星系之中极其普通的一个。自从人类文明诞生,我们就一直渴望了解世界潜在的自然法则,并希望能找到那个特别的宇宙边界。但是,还有什么比没有边界更为特别?人类的努力就没有边界。众所周知,我们生来就千差万别,然而,不管生活看上去有多么糟糕,总有一些事情你能够去做,并从中获取成功——生命所在之地,就是希望所在之处。”
这番话或许会让你想起《图灵传》的结尾。“图灵在外部世界允许的范围内,尽量地追求自己的梦想。图灵研究思维,可思维却是那样神秘。这位解密大师,最终败给了自己内心的谜。尽管图灵没有哲学家的超脱,但他的生命实在是不可言说。他本想张口,却哑口失言。”也会让你想起道格拉斯·霍夫施塔特笔下的图灵:“也许你不会知道,那些你从未想到过的古怪到极点的问题,会在一个人的脑海中熊熊燃烧几十年。在某种意义上,它们唱出了图灵那纷繁纠结的一生。谁想要对图灵做出一个公正的评断,就一定要奋不顾身地重走那条布满荆棘的道路,才能悟出他的生命意义。”
或许我们早已不必深究将Beautiful Mind翻译成《美丽心灵》是否欠妥——这些美丽思想的拥有者早已证明,心灵等于理性、智慧、渴欲和爱情的融合与重生。他们对抗的不只是来自于身体内部的孤独、苦闷与癫狂,更是来自于外部的落后、愚昧与黑暗。或许在《唯爱永生》中,旁观人类历史上千年、视一切遭受苦难的科学家为英雄的吸血鬼对人类的定义是正确的:“他们对自己拥有的想象力感到恐惧。”而这些挣扎在现实与超凡脱俗之间的美丽心灵,更像是普罗米修斯从神明手中偷来的一道火光——指引我们卸去恐惧,拨开迷雾,走向看不见的前方。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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