乌镇对我来说很奇妙。我的爷爷、奶奶、爸爸都是乌镇人,我生在乌镇,一直到7岁才离开,今天这个书场(乌镇西栅书场)对我来说太熟悉了,我小时候由于父母在外地工作,跟着爷爷长大的。江南小镇人每天下午是听书的,这是小镇重要的社交文艺活动。
我每天下午跟着爷爷听书,戏剧节开幕式看田沁鑫导演的《青蛇》,我真觉如做梦一般。因为我对《白蛇传》的所有知识就是幼年在这样的小书场获得的,记得当时特别清楚的一个细节,那时候没电灯,晚上回去,走在那个木的楼梯上,漆黑漆黑的,老想着有条能变成人的蛇——想不到今天又换了一种艺术表达形式,重现这个古老小镇流传的传统神话故事。
从1999年开始,保护开发乌镇已14年。乌镇成为了中国的一张名片,我非常激动与满足。
关于定位:当时我想了一句口号,“不一样的古镇,不一样的乌镇”。
品牌是个非常实在的东西,乌镇作为主体从“品牌”培养角度走到今天,对我来说是三个阶段。
第一阶段是“乌镇品牌”的定位。这个阶段核心是:如何定位一个品牌、预先赋予其明确的理念。其实像乌镇这种镇在长三角地区比比皆是。小桥流水人家,普通得再也不能普通的镇。我为什么到乌镇来?原本我在政府工作,1999年在恒益行馆对面,一个老太太在烧饭时出去串门,结果把沿河几十米的房子烧掉了,至今恒益行馆那个烧焦的大木门我特地留着。
当时我是作为政府的工作组组长来安置这些无家可归的人。那时这街上是没有多少人的。乌镇历史上鼎盛时期有10万人,我来的那一年只有9000人,而且百分之七八十都是老头老太太。所以当处理完了以后,政府决定让我留下来,我只带了一个助手,说要保护这个乌镇。我也没想到一待就待了十四年,在1999年,周庄——中国第一水乡品牌已经比我们早了十年,西塘比我们早了五年。申报世界遗产的江南古镇还有甪直、同里、南浔。乌镇无论保护也好,旅游也好,都是最晚的。
在乌镇之前,所有江南古镇的旅游都没有经过市场系统开发,换句话来说就是粗放的自发式开发。因此乌镇起步时就强调差异性,现在大家估计都知道乌镇外宣的口号是“来过,未曾离开”,这是刘若英讲的。但是当时我想了一句口号,“一样的古镇,不一样的乌镇”。我还花了很多钱在电视上做广告,我就杠上了,我想做不一样的,我就觉得乌镇要后来居上,我不能学其他古镇挂红灯笼,乌镇没有一个红灯笼。我觉得要和别人不一样,就要放大乌镇的文化基础内涵,这就是乌镇品牌的一个思想理念基础。
关于建设:我喊出“中国乌镇”,所有人都笑话我。
第二阶段是“乌镇品牌”的建设,就是如何让品牌拥有实实在在的能量。
我是从2000年开始接手乌镇西栅,做得很艰苦。西栅整个街区都是我一个人规划的,没有找所谓规划专家及机构。为什么?其实很简单,省钱,只能自己摸索干。我注意到好多的古镇开发有几个趋向:第一,都在讲故事,拼命要把无形的东西作为一个假古董来恢复成形,说我们这里乾隆皇帝来过几次,出过几个大才子,其实都已经没有多少历史遗存,拼命要建个新的。第二,拼命要做几个“点”,以点带面,就比如说同里,同里是很好的古镇。同里有个退思园是世界文化遗产,就拼命宣传,把当地知名的人物替代地方的品牌进行宣传。
大家都知道乌镇是共和国第一任文化部长茅盾的故乡。当时好多人说乌镇的口号应该叫“茅盾故乡乌镇”,我坚决不愿意,这是有压力的。我当时喊出了“中国乌镇”,但所有人都笑话我,我记得最清楚,有一回去市里开会,所有人都笑“中国乌镇”的人来了。就说怎么你能把“桐乡市”省略掉,把“嘉兴市”省略掉,把“浙江省”省略掉,一步跨到中国乌镇。
品牌是什么?品牌是野心,我经常讲一句话:眼高才能心高,心高才能手高。所以一开始我们强调,乌镇是一个“镇”,这是品牌的载体,我把风貌强调得最重要。
关于升华:要做中国度假休闲古镇,再次受到嘲笑。
第三阶段是“乌镇品牌”的创新,就是如何与时俱进,让品牌历久弥新。
大家都说乌镇旅游发展很快。我记得最清楚,东栅老街保护开发时差不多投了一个亿,到2003年所有借的钱都还完了。然后我想着做西栅,这是乌镇品牌升华的第二步。
把东栅景区抵给银行,我记得很清楚,抵了三个亿,当时西栅搬迁征地,三个平方公里,就九个月花光三个亿。但资金压力是次要的,最主要的是,当时“历史街区再利用”理念在全国是第一个提出,从部分专家到领导、群众对此模式都心存疑虑有不同意见,许多声音都觉得乌镇西栅不是“原汁原味”。事实上,我们老觉得老街应该等同于以前的生活,大家就会觉得说,这才叫真正的“古镇”。你看,好多旅行者都希望带着相机来,最希望发现访问地的原住民还在河边洗衣服、淘米,最好还用马桶,所有现代文明生活片断都不应存在,然后他本人作为一个发现者,让自己觉得旅游很有价值,发现了中国保存得最好的传统生活。
为此我写过一篇文章,叫《游客的风景,住户的尴尬》。我觉得古镇从存在形态上回不去以前的生活。为什么回不去?生产力生产关系都变了,我从小生活在这样的古镇是最有发言权的,乌镇是因水路兴起而繁荣,因公路兴建而衰退。
我们以前是一个农业的二元社会,现在你看,交通这么发达,镇区功能已经弱化,所以我提出了历史街区再利用的观点。古镇不是给人看的,就应该给现代人住。
我现在最欣慰的是几个数字,第一,乌镇去年接待了570万人次,75%都是散客,所以“国八条”对我们没有任何影响,我们每年保持30%的增长速度,乌镇作为单个景区,在全国经营的业绩是第一位的。第二,我觉得一个镇区只有年轻人喜欢才有未来,我不是说老年人不好,我爸妈出去旅游,连水、茶叶蛋都带好,他们不可能进酒吧。年轻人才是小镇未来。第三,乌镇旅游开发以来,已累计上交税收7.29亿元,位在全市前列,全镇60%以上的居民包括下岗工人在从事旅游产业,光乌镇旅游业就有3000名员工,大部分为当地员工。第四,两届戏剧节下来,我特别欣慰。每次看戏,你们是为剧激动,我是为所有剧场的秩序而激动,我每次看到当地观众站起来自发有序地拍手,我就特别自豪。
(注:2014年11月7日,陈向宏参加第二届乌镇戏剧节“小镇对话”活动。本文即据其发言整理。经授权刊登,删节时未经原作者审阅。)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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