虎山是属于山脚市集的。
清晨5点,通往山头的福德街巷弄,就已人声鼎沸。从福德街232巷延伸到221巷,一条狭窄、弯曲的巷弄两旁,集聚了南北各地来的摊贩,摆着各种蔬果、杂粮、药草和货物。各式各样的闲杂人物,稀奇古怪的货物都看得见。若是一般传统市场,这个时候恐怕才要运送蔬果上市,店面尚未打开呢。
小巷弄有两段,第一段从福德街232巷起头,属于最早的传统市场。第二段延伸进221巷,属于晚近兴起的临时市集。
为何这么早的时间,就热闹不已呢?主要还是归功于虎山的存在。
虎山和临近的象山、豹山、狮山,因山势地貌得名,合称四兽山。四座小山都属于南港山列。虎山山势虽不若象山,但因紧邻台北最繁华的信义商圈,坡度又比其他三座小山头开阔、平缓,充满更大的亲和性;其次,山头视野不差,同时又接近后头南港山主峰,因而成为四兽山里最热门的路线。小巷弄则为必经之地,自然形成热闹的市集。
虎山的理发摊位
想攀爬虎山,旁边有好几条人烟较稀少的山径。我可以像平时爬山,三两好友邀集,背着背包上山,享受一日的清闲。但我总觉得,爬虎山若是没有穿过这市集的小巷弄,感受那喧哗的热闹,仿佛没来过。因为虎山,才形成了这充满山味的市集;反之,若没有虎山,市集还是会存在,但只是个普通、常见的那种。
虎山是一座老人之山。早起的市民里,十有六七是老人。清晨三四点,暗黑中的登山步道便有闲杂人声,吆喝于山林。天方露鱼肚白,山腰的休息凉棚,便有人抢着排队,尽兴地拉开嗓门,高唱卡拉OK,一排排坐椅上还有专注聆听的观众。更有一些,集聚在山顶上,随着录音机里的音乐旋律,跳舞、练功,或者做起体操。
虎山也形成好几个复杂的O形步道圈,不仅可以通到别的山头,还可以轻松地绕回市集。运动下山,吃个早点,买个菜,再回家梳洗,正好一举数得。虎山的市集也因为登山人潮众多,带动了庞大的消费。市集里的货物和蔬果明显比其他地区物美价廉,进而形成了别地难以想象的几许奇景。
先说最奇特的理发摊位吧,一路上少说就有六七处,师傅十来人。此地理发平均一百元(新台币,下同),比一般山下的便宜至少一半。为何比较便宜呢?原来此地无需水电费和屋租费。扣除这些成本,剪头发的价钱就可降低一大半,主人和客人都省下荷包,不亦快哉。此地理发还有一特色,不包括洗头发,因为无水设施。但你若拎水来,相信他们会顺便帮你服务的。
理发摊位的出现源自愈来愈多早起攀爬虎山的人。他们下山时,顺便剪个发,回家时刚好畅快地梳洗一番。理发师傅当然也都是一大早出现,拎着一箱剪头发的工具,加上一二张椅子、镜子和围巾等简单设备,店面就开张。讲究者,还在旁边的墙上挂着自己师出何方、得到何种认证的牌照。
我便熟识其中一位,自己把头发染成金黄,穿着时髦。他是位专业理发师,善于快剪的高手。虎山的理发师们,通常都工作到早上9点之后,登山人潮较缓和时,才纷纷收摊,赶回到城市的店面,继续营业。
最早来此开张的是位女师傅,在此已二十多年。此后,逐渐有竞争同业,各自在不同的巷角和空地谋生。一个小区有家理发店就差不多了,在此短短的巷弄,竟有如此多店面,虎山理发生意之兴隆自可想象。理发摊位的出现,或许是虎山市集截然不同于其他郊山的最好指标。
药草和野菜蔬果的天地
药草也是一个不可忽视的行业。以前,总以为万华青草巷是北部药草的大本营,其实虎山的流动药草商也毫不逊色。一路上,不仅有像青草巷大宗的药草店面,更多的是单打独斗的小贩,或者驾着小发财的药草商,也有整箱麻袋以大货车运送而来,不免让人怀疑是大陆走私货者。
反正,各种药草都有。常见的,诸如通天草、杜仲、过手香、牛奶埔,一样不缺。南部来的治牙周病的马麻藤、降火气的箭叶凤尾蕨等,偶尔在此现身。不同的时节,则有不同的内容。春天时,我便注意到金钱薄荷和汉脚草是大宗。但整体而言,多半是针对老妪老翁的药草。
有些小发财的老板,还利用车上的瓦斯炉具,当场烧煮药草,免费提供试喝的药汤,验明药草的真伪。小贩贩卖的多半和一些青菜蔬果一起零售,强调的就不是药草功能,更多的是把它们当成一种特别的蔬菜。这样兼有药用、养生功能,更容易受到顾客的喜爱。
野菜蔬果则是这儿的大宗物质。各种时令蔬果,南北各地无论便宜的、珍稀的,在此好像都能买到。最有趣的是,有些老板好像是大卖场的经销商,突地就一卡车驶进,把整货柜的水果倾倒出来,价钱也出奇的便宜,仿佛血本无归地大甩卖,或者整卡车水果都是偷来似的。
举例来说,夏天此时,这儿最容易看到菠萝和西瓜。两粒菠萝,纸板上写着斗大的五十元,在市区内一粒少说就得五六十元。还有一条条如手臂的丝瓜,一条十五元,堆积如山。更有远从南部运来的菜豆,一条条成捆堆栈,再排成七八米长,疯狂地贱卖。
但也有本地的农夫,零星地摆出地瓜叶、绿竹笋,就像在传统市场遇见的,总是强调无农药、自己栽种的。很可能,那菜和一般菜市场的差不多,但基于某一种城市稀少的扎实和诚恳,他们的蔬果纵使不是贱价的商品,总有人光顾。还有卖得很特殊的,什么煮汤用的红叶地瓜、吃营养的山莴苣,或自己亲手腌渍的客家菜脯等。一阵子不来,我总有新的发现。
热门商圈中的老街区
假如不是专程爬山兼来买菜,或寻找药草,巷弄里还有些稀奇古怪的摊贩值得玩味。譬如在半山腰,接近步道位置附近,有一辆货车载来了油条、芝麻和原味的杏仁茶。杏仁茶是南部著名的早餐之味,北部殊少邂逅。
我还看过一位从桃园平地来的农夫捉来了一竹笼子的红鸠,一只卖一百元,强调补身、顾肝、清火。听他漫天胡诌,谁知真假。农夫似乎也没什么保育观念,听他说,以前还有卖竹鸡、雉鸡等山产的。还有一家卖勿仔鱼的,为了验明正身,减轻客人的负担,当场就用大锅炉起火,烧煮起来。
更匪夷所思者,有好几摊摆古董、玉器的,样式、质地虽非奇货可居那种,但真伪顿时难判,总增加了许多可观性的内容。而一些古早味的生活器物,最近也逐渐在山脚流行了,譬如古早肥皂、茶砖、茶咸等等,难免吸引向隅者,一时兴起,自荷包掏出钱来,买个好玩的趣味。
这个位于南港山北面山坡的市集,是如何形成的呢?它或可溯自日治时代。当时信义计划区都是稻田,中坡地区则多埤塘,而四兽山一带蕴藏丰富的煤层,当时称为“松山碳”,光绪年时就开采了。三地交会的山脚遂逐渐形成街衢、庄路,市场的雏形自此便先定型。到上世纪70年代,221巷上头的松山煤矿三坑结束营运时,市集更拉长了。如今稻田消失,信义计划区成为台北最热门的商圈,众楼拱着101。不远的这处老台北街区,街道建设落后,贫穷愈加明显,但相对地亦让市集的便宜、丰饶更加凸显,更容易吸引人潮。
由于早年是运煤的山路,221巷自是相当平缓。这条巷弄有多长?摊贩有多少家?我从未仔细算过,只知道不弯入232巷的市场,光是从221巷口,以寻常速度,慢慢地往虎山山顶上去,走到三坑的石阶步道,少说都得四十分钟。在此走逛,我最期待遇见后山来的农夫,只可惜尚未遇见。原来,早年南港山南边的山谷称为后山,居住在那儿的农人,往往会背着货物和蔬果,翻过大岭头,下到虎山山脚来集聚。
市集到处都有,位于山脚者亦不少。从城市都会发展的演进来观察,虎山市集也是寻常可见的。但从郊山步道的美学角度、营业摆摊的时间内容,或者从地方历史人文的发展来盱衡,虎山山脚的市集在台北绝对是个宝藏,在台湾也是绝无仅有的风景。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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