喜洲粑粑,或者事故
那一年夏天我到喜洲找同学李宏军,他说外地人到喜洲吃肉馅儿的喜洲粑粑,会出交通事故,据说。
我当然不信。他称“据说”,表明他也不相信。
喜洲粑粑,分甜、咸两种,甜的红糖做馅儿,咸的加葱花和盐巴,大理人或称破酥粑粑,破酥就是做法了。至于肉馅儿的,早就没有人做了。
喜洲的老人说肉馅儿的喜洲粑粑最好吃,李宏军的老家就在喜洲,但是他也没有吃过,于是买了新鲜猪肉,央求人家帮忙,承诺双倍的价钱,人家又贡献了一点猪油,才做了两个。
吃喜洲粑粑最好喝苦茶,那天晚饭,李宏军泡了浓茶下这两个传说中的肉馅儿喜洲粑粑,我和他代表具有实证主义精神的全世界人民分别吃了一个。饭后,我们骑单车到四公里外的周城拜访白族画家杨文宪先生,半夜返回。滇藏公路上没有路灯,黑魆魆的,来往的车灯很刺眼,他让我走边上,他走里边,一路慢行谈笑。
醒过来的时候我躺在李宏军的怀里,有车灯晃过,知道是在路边,地上。我问:这是哪里?怎么这么黑啊?有点冷。他说:你把我吓坏了,我都抽了三支烟了你才醒过来,你一点儿都想不起来了吗?他像一位耐心的好老师那般提示了若干情节之后,抽了两支烟,我想起一些了,又问发生了什么事,他说:让你走路边就是担心你车技不好,没想到路边停着一辆大货车,你钻到车底下了。
没有外伤,只是头疼、手疼、脚疼,第二天去医院检查,什么都没伤着。他说:还好,怎么样,可相信了,还要不要吃?我说:怪了,不过我还是不信,要吃。他说:还吃!我是税务干部,还是求人家,人家才帮忙做了两个!再吃,没有了。
去年夏天和北大的几位师友开车进藏作茶马古道二十周年考察,其中汪锋教授在周城做过白语调查,知道喜洲粑粑的好处,一路匆匆,过喜洲时不得停留,汪锋还是坚持转进喜洲买了几个粑粑,就在路边分而食之,大家都说好吃好吃。
苦茶与甜茶,或者古风
哪天下午你进了白族人家去拜访,上了年纪的女主人会煎糯米粑粑、煮汤圆什么的,为你做一顿晌午,至少请你要喝一杯米花茶。
米花茶,则是大理白族的风俗,称为糖茶,主要用以充饥。先煮好一泡苦茶,然后在杯子里或碗里加红糖、爆米花、核桃片,等等,倒进茶水,红糖的甜味和茶水的苦味混合在一起,甜中带点儿苦,苦味不如甜味多,应该是甘甜。有时候,煮茶时也确实会加一点干草。这是以茶为食,区别于以茶为药和以茶为饮,颇有古风。
白族乡村老人喝茶,习惯用瓦罐在火塘、火炉上把茶叶烤成焦黄,香味出来了,然后冲开水进去,再把瓦罐煨至茶水溢出泡沫,吹去泡沫,就可以倒出茶水饮用。这种茶称为苦茶,茶香郁勃,独特的味道会飘逸到大门外。女人和孩子觉得味道太酽,就加一点白开水勾兑得淡一些。
至于著名的所谓“三道茶”及其 “一苦、二甜、三回味”的人生哲理,目前所见,最相近的饮茶方式,最初见于徐霞客笔下。崇祯十二年(1639年)正月十五日,徐霞客在鸡足山,夜里,寺僧设了茶席招待他,《徐霞客游记·滇游日记六》记载那茶为“初清茶,中盐茶,次蜜茶”,顺序和内容都与所谓“三道茶”那“一苦、二甜、三回味”不同。
“三道茶”的性质如此,至于它的来历,李宏军的父亲当年在大理州人民银行工作,据他说是银行办公室为接待外来的客人而提炼的,后来我又听大理州博物馆原馆长张楠先生说是博物馆接待外来客人而编演的,时间都是在上世纪80年代前期。
正是暑天,木瓜熟了。新鲜木瓜呈青色,去皮,削成小片,拌一点白糖腌制,过半个小时就可以吃了。味道如何?“酸酸甜甜,初恋的滋味”,正好可以解暑,不至于酸得败人胃口。
不过,为了不伤和气,最好先说好谁来喝碗底的那一点汁水,因为那才是解暑的至味,如果冰过,你甚至可以感觉得到它入口、过喉、进胸,终于流到肚子里的层次,砸咂嘴,再舔舔嘴唇,还意犹未尽。这是哪一年学来的,我忘了,不过经过倒记得很清楚,那是我陪一位朋友去他的未婚妻家,他岳父命令从院子里的树上摘了木瓜给我们做的。
如果没有这份口福,那就到街上,远远地看见路边插着一把遮阳伞,走过去,是一个冷饮摊,坐下,喝一碗木瓜水,虽然没有那种初恋一般的味道,想象着新鲜木瓜的爱情,同样解暑。只是木瓜水不是用木瓜做的,叫这个名字,或许原本就用木瓜。
鲜花,或者生活态度
北京人民或者上海人民或者昆明人民到大理旅游,进一家馆子吃饭:老板!点菜、点菜、点菜!鸡鸭鱼肉都吃腻了,有什么好吃的小菜?把菜谱的装帧、印刷、版式、书法、错别字、标点符号都研究得烂熟于心了,又几进几出厨房看菜:老板,怎么都是这么便宜的小菜?有没有贵一点的!老板出来,谦恭地一笑:有有有,素炒大雪素,来一个?
大雪素可是名贵的兰花呀。城里城外,种兰花的人很多,大理人民常常交流着谁家种的兰花好,谁又因此发财致富,有时候说到谁有钱,不说他有多少钱,而说他种了多少棵大雪素、多少棵小雪素。
兰花之外,很多人从《五朵金花》或《天龙八部》知道大理的茶花很好,怎么个好法呢?茶花是云南省的省花,云南人民自豪地说:云南茶花甲天下,大理人民同时静静地坚持:大理茶花甲云南。
不过大理市的市花不是茶花,是杜鹃花,大树杜鹃在150年前就吸引了欧洲的植物猎人,或者植物偷盗者。每年四五月,苍山高处,大片的杜鹃绣在山坡上,或红或白,极少混杂。
春天将过,夏天将来未来的时候,木瓜花开得非常红艳。清晨,谁家的长辈去买菜,顺便买几枝木瓜花,一手提着菜,一手握着花,那红色在人流里忽隐忽现。
有庭院的人家在墙根院角种花,花开了,不摘下来,只在洗脸的时候、吃饭的时候、喝茶的时候、晒太阳的时候,偶尔看上一眼,不也挺好吗?
买花是为了带回家去插着看,种花是闲时一看。但上山扫墓、采茶、放牧、采药,或者游玩,有人也会摘了一把山茶、杜鹃或不知名的这花那花回来,谁遇见了,就说:这花怎么这么好看呀。采花人谦虚地笑笑:好看哪样?如果是熟人,还说:你喜欢,分几枝回去?
进了家,洗一个罐头瓶或玻璃杯,把花插上,再倒一杯茶,坐着静静地看,脸上有佛一样的微笑,若有若无,不知道那是身体的满足,还是心灵的满足?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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