刚认识阮义忠时,他是以插图在文艺界闯出名气的,后来也读过他的诗和小说。在这些不同形式的创作活动中,我都看到一股无比炙热的深情,和他那特有的才性与思考。这些禀性,在他的照相机观景窗里,愈益清晰地对准了焦距,也更加饱和地曝了光,而成为他对人、对事、对生活的至情关怀,成为他无可动摇的创作信念。
《人与土地》系列,是头城少年阮义忠的人文归乡与伦理探访,是他在大分歧的时代里,抗怀于十丈红尘的定音之鼓、启迪之光。他的镜头面向着台湾的农村,构图框架在农作的劳动现场,焦距是平民的质朴与高贵——在他按下快门的一霎,人与土地千古不灭的关系,都传情入神,跃然欲出了。
于是我们看到了人在土地上成长的痕迹。四季轮替,大地无言,却默默负载着人们亘古的信仰与希望。工作的酸楚,收成的欢笑,死亡的慰安,新生的喜悦,谱成了一个充满启示的永恒的轮回。
阮义忠的影像语言,不只为我们回溯了过去的台湾,也恰恰让我们睁大了眼睛,来正视当前的环境——这个时代、这块土地、这些人……我们要为自己、为我们的子孙铺陈一幅什么画面?我们又拿什么来面对先人辛勤拓垦的大地?
阮义忠的照片提醒着我们,还有一些别的东西,还有更真切的“人与土地”的终极关系。他要我们看清楚:原本属于农业社会的,我们生于斯长于斯的台湾的深层结构,一幅有血有泪有汗水的人间风情画。
似乎,阮义忠执意要把一些被扭曲了的东西再重新纠弹回来,他的镜头充溢着这种强大的决心与意志,而镜头后面的他,也因此焕发出一种滚烫的热诚和力道。他的照片,隐隐提供了一个观点:台湾的现代化,必须在以本土为依归,必须在人与土地的清晰定位上,才有实质的意义。
多少年来,一次又一次外来的挫折与干扰,逼迫着我们这个老大的民族:军事的、政治的、经济的、文化的,甚至传播的强势,一再地切断了我们的历史、文化与生活的血脉。直到今天,我们早已陷落在一段非常巨大的时空断层之中了。我们的历史感被抽成真空,我们文化传承的轨迹也在慢慢畸零,我们活在自己的土地上,却愈来愈像是一个异乡人了。
看看如今的我们,是如何地对待养我、育我的土地吧!我们用垃圾、用废水、用农药和各种化学成品,一天天地施虐在自己的土地上,然而这些恶行却都有一个冠冕堂皇的理由和名分,我们甚至以为自己是在造福社会和未来呢!不幸而又幸运的是,我们终究还有一些挺身而出,大声疾呼的人。阮义忠就是其中的一位。他不断地用相片,用他的爱心和关切,展示着人和土地最原始、深浓的渊源,只有在这种渊源的流动中,人的价值才能被肯定,人在时空、在生活中的位序,才得以厘清。
(阮义忠:1950年生于台湾省宜兰县头城镇的木匠人家。摄影师,论著有《当代摄影大师》、《当代摄影新锐》等,个展及摄影集有:《北埔》、《八尺门》、《人与土地》、《台北谣言》、《四季》、《手的秘密》、《有名人物无名氏》、《正方形的乡愁》、《失落的优雅》等。)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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