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二毛,原名牟真理,诗人,美食专栏作家,“天下盐”餐馆总经理,著有《碗里江山》、《妈妈的柴火灶》。)
把食物当成礼品的风潮,每个阶段有不同的形态。
上世纪60年代,我们的父母亲特别注重邻里关系。那是个物质匮乏的时代,没有什么太贵重的东西可送,我经常看见母亲把她做的一两道特别菜式送给邻居。其中一道叫菜豆腐,是把黄豆浸泡之后再用石磨推,需要比较麻烦的工序。好吃,同时极富营养。我母亲每做一次,都会端一碗给隔壁邻居。如果邻里有比较拿手的菜式,也会回敬。那个时代的礼尚往来,其实是食尚往来,一些在自家园圃里栽种的菜,也会互相馈赠。
上世纪80年代,过年前人们会互赠自己做的腊肉和香肠,在边远山区或农村,有一种风俗叫“走人户”,要去探望老丈人或岳父,都会背上一个腊制大肘子。
从上世纪90年代到20世纪初,人们会送一些以脑白金、蜂王浆、青春宝为代表的补品。接着开始送烟酒茶。再往后烟和酒也失去重量了,必须送现金,就开始送红包——请人帮忙做事、行贿受贿,都始于那时。最后又发展到送购物卡,各大商场超市在过年期间都会出售。
这几年流行送大闸蟹,我觉得比送烟酒和钱要好得多。还有各地的土产,到了春节经常会碰见这种情景:一个小货车,成箱地放下某地的苹果、葡萄干、板鸭、腌鸡……这种趋向越来越多。褚时健这个人,他能够创造了天堂,又再创造人间烟火,他的橙子,不管好不好吃,送礼的人都带着一种情怀在其中。
我不当官,也不常有大事求人。作为礼尚往来,我就喜欢送吃的。每次去上海,我都会给沈宏非带几包黄牛肉干,是老家亲戚用我的配方手工制成的。沈宏非拿到以后非常高兴,如果有朋友在,他会当场拿一包出来分享,还会提一些口味上的要求:我做的是孜然麻辣味,他要求做一些咖喱味。有时候我出差,会给员工在机场带一些土特产。但对于真正的朋友,尤其是吃货朋友,我会专门带给他们基本上没吃过的东西。为什么我的黄牛干比其他的肉干都要香?同样是真空包装,但我会特别叮嘱不要放防腐剂。防腐剂会把食物的鲜味降低30%,可以放上好几个月,但你吃起来有一股陈旧的味道,我觉得这种东西是不值得送礼的。
从90年代起,我开始自己腌制腊肉香肠,纯原生态,用的是老家深山里养了至少一年的猪,先腌制,再搭一个棚子挂起来,用柏香树、锯木面和花生壳慢慢熏。2004年来到北京以后,我开始既给朋友送腊肉香肠,也送新鲜的生态猪。一般是在冬天临过年前,每年我都会到老家杀几头猪,分送给各地的朋友,每家人划四五斤鲜肉,快递给他们,在冬天是不会坏的。收礼的人,不管是当官的朋友,还是艺术家朋友,人人都喜欢。
我书里写过一个故事:《万象》杂志执行主编刘一秀到北京天下盐吃饭,提到他想吃母亲以前做的大头菜,我当即表态一定给他弄到这一口,并且立马打电话回老家给我妹妹,找到大西南武陵山区的大头菜,给他快递到沈阳去了。他感觉非常好,比给他寄10两银子都还好。
我的朋友知道我喜欢什么,送我的礼也是老家的豆腐乳、萝卜干和盐菜,还有那些用坛子腌制的菜。他们知道送别的东西我不会要,也知道这些东西是我对家乡的思念,是在童年时期就形成的怀旧口味,实际上就是“妈妈的菜”。
中国人把食物作为礼品的不同阶段,实际上反映着时代的人际关系变迁。当我母亲送邻居一碗菜豆腐的时候,她不是为了什么回报,而是出于像对待亲人一般的感情。但现在呢?送礼时总是会想着那个人值不值得送、应该送多大的礼、收礼人对自己有多大帮助……“礼”扭曲了,送礼的性质变了,送礼的心理期许也变了,60年代邻里间淳朴的相互馈赠,纯粹出于一种善良的愿望,到如今变得非常势利,大家相互都有所求,多少有些交换目的。
所谓的美食,你只有到产生美食的源头,才能尝到。每一个人都期望能再吃到小时候母亲做的菜,或是最原生态的东西,这种口味才是纯正的。我认为送吃的最高境界,就是菜豆腐、豆腐乳和大头菜。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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