2013农历新年就到,蛇出场了。
“大家好,我是白素贞!” “我是小青!” “我们是S-H-E!”(语出 @李铁根)
一边是龚琳娜扮成白素贞大唱“法海不懂爱”,一边是癸巳年蛇票还未上市价格就被炒到票面价的800%。这些热闹几乎让人忽略了蛇本身的样子——一种冷冰冰、滑溜溜的冷血动物。
蛇出现在距今1.5亿年前的侏罗纪,目前地球上生活着约3000种蛇,其中650种轻轻咬一口即可置人于死地,人类看到蛇的第一反应几乎总是跳开,即使跟它们朝夕相处的耍蛇人也得在相处中小心翼翼遵守法则。
从上古创世纪的传说开始,人类即把对蛇的看法转化成各种艺术形式,壁画、雕塑、舞蹈、史诗……蛇展现了美态,代言着权势,成就了英雄的勇猛,引起人们的恐惧,也使他们联想起诱人的爱欲。从来没有一种自然界真实存在的动物,让人类这样爱恨交加:既恐惧厌恶又尊崇信赖,既想靠近又想远离。蛇啊,庇护了人类的神祗,也杀死了他们的英雄。
美与蛇
令人感到愉悦的蛇的艺术都不那么“蛇”。
“蛇,太难搞了!”平面设计师陈绍华说。2012年年底,他以一条小青蛇盘成中国结的方案参与癸巳年蛇票比稿,结果未中选。中选的清华大学美术学院教授吴冠英的方案,看起来是离蛇的本来形象最远的:蛇的身形卡通化,身上还装饰了传统花卉、祥云等弱化“蛇性”的图案。
蛇的难搞,不仅体现在一方小小的邮票上。为迎新年,韩国艺术家在釜山海云台的沙滩上用蛇组成“2013”字样的雕塑,蛇则蛇矣,美感不足。据说今年也是广东佛山生肖陶瓷最不好卖的一年,要设计一件以蛇为主角又能被大众接受的瓷器太难了。
不仅如此,以蛇为主角的艺术品,如摄影师Gido Mocafico、Mark Laita的作品,虽然展示了蛇天然的体态、色泽和纹路,但这些在观者心中引起的感受却不是美的享受,很多人看了之后大呼“毛骨悚然”;还有把蛇的样子做成彩色毛绒玩具堆满展厅的艺术家莱诺•艾斯提夫(Lionel Esteve),他希望破除人们对蛇的偏见,但谁敢保证走进展厅的人不害怕?
中国人与蛇的交道,可追溯到上古。《韩非子•五蠹篇》道:“上古之世,人民少而禽兽众,人民不胜禽兽虫蛇”。在中国传统艺术中,不乏以蛇为装饰而美的杰作。现藏武汉博物馆的晋代蛇钮金印,印钮便是一条栩栩如生的美蛇。蛇身弯成优美的弧形,双眼和鳞片均打造得细致而完美;云南曲靖出土的蛇纹饰青铜剑鞘,其上刻着古滇文化特色的蛇纹,均匀分布在装饰剑鞘的7个圆孔外;唐卡中的《六道轮回图》亦可见蛇的踪迹。图的中心部分以蛇代表产生轮回的“嗔毒”。
在西方,罗马时代的君主即以黄金衔尾蛇手镯展示权威,这是少见的极为写实又不令人望而生畏的蛇形装饰品,原因可能是使用了极少人可以享用的黄金作为材料。这对黄金衔尾蛇手镯既是权力的图腾,也是权力的枷锁。其对蛇形的运用沿用至今天,成为许多珠宝设计师的灵感来源。
令人感到愉悦的蛇的艺术都不那么“蛇”。
米开朗琪罗西斯廷教堂天顶画中的蛇——诱惑亚当和夏娃,使之“失乐园”的蛇,被他描绘成一个强壮的人体加上有力盘踞于树干的蛇尾。到了文艺复兴时期,连蛇也健美起来了。
在迭戈•里维拉(Diego Rivera)亲自设计的墨西哥城阿纳瓦卡依博物馆,天花板装饰着硕大的蛇头图案,十足墨西哥风情。而19世纪中叶一度进入中国流通的“墨西哥鹰洋”上,鹰嘴里也叼着一条蛇。
聂耳1934年根据民乐《倒八板》改编而成的《金蛇狂舞》,曲调欢腾热闹。2008年北京奥运会开幕式和闭幕式中,运动员入场时使用的背景音乐就是这首乐曲。
公元前3世纪,印度就有“蛇郎”,他们吹奏“蛇笛”,蛇随之袅袅起舞,柔美曼妙。如果要一位舞者来演绎“金蛇狂舞”,那他一定得是腰肢柔软、体态婀娜能胜任得了。
权势与蛇
眼镜蛇是下埃及的图腾,它登临的权力最高处是法老的王冠。
原始氏族社会中,蛇是重要的图腾。美国学者路易斯•亨利•摩尔根的《古代社会》一书中提到,美洲的印第安人,9个部落有蛇氏族。中美洲的玛雅、阿兹特克文明崇拜“羽蛇神”。澳大利亚土著中的华伦姆格人,也进行蛇图腾崇拜。
中国的仰韶文化中,陶器上已有蛇的图案。《列子》中写道:“疱牺氏、女蜗氏、神龙(农)氏、夏后氏,蛇身人面,牛首虎鼻”。传说伏羲与女娲皆为蛇身,目前传世的画像中亦有两蛇交尾的画面,明显地源于生殖崇拜。
在古埃及,蛇象征着权力、永恒和神性,埃及壁画中,处处可见蛇的影踪。眼镜蛇是下埃及的图腾,它登临的权力最高处是法老的王冠。王冠上的圣蛇是法老的守护神,名为Uraeus,古埃及传说中,当有敌人侵犯法老,Uraeus就会喷出烈焰和毒药,将敌人置于死地。
所以,当摩西和亚伦以“亚伦神杖”变出长蛇来挑战Uraeus时,法老和臣仆们没有对策,凭着这一神迹,摩西说服以色列人跟随他到荒漠寻找应许之地。(《旧约全书•民数记》第十七章1-11节)
公元前1600年前,古希腊克里特人崇拜持蛇女神,女神丰乳细腰,双手各持一条小蛇。在克里特人的宗教中,乳房和蛇都是生殖繁衍的象征。如今,仍有这样的雕像收藏于希腊克里特岛伊拉克利翁考古博物馆。
奥斯曼土耳其帝国的统治者,君士坦丁及其后的狄奥多西大帝等人,将帝国各地的艺术品源源不断地运送到君士坦丁堡,其中包括来自德尔斐阿波罗神庙的普拉提亚三脚祭坛,这座祭坛建于公元前5世纪,为庆祝希腊人在波斯战争的普拉提亚战役中战胜了波斯人而建,祭坛的顶端由三个舌头支撑着一只金碗,因此又被称为蛇柱。狄奥多西大帝命人将其从德尔斐移到君士坦丁堡赛马场中间。
在土耳其如日中天的几个世纪中,很多奥斯曼绘画都描绘了这些蛇头。但17世纪,这些蛇头被破坏,复原的部分现藏于伊斯坦布尔考古博物馆。
英雄与蛇
如要颁发艺术界的最佳蛇配角奖,则咬向拉奥孔的巨蛇当之无愧。
芬兰民族史诗《卡勒瓦拉》(Kalevala)的男主角易尔马里宁(Ilmarinen)是索米人的英雄、传奇的匠人。为向北国波约拉(Pohjola)女王路希(Louhi)的女儿求婚,他接受了三项苦役。《卡勒瓦拉》中的第十九首,歌唱了行苦役的过程,其中的第一项任务,是易尔马里宁打造金犁,将死亡的蛇田耕耘一新。
有人将易尔马里宁比作古希腊神话中的大力神赫尔克里斯(Hercules),这多少与蛇的参与有关。赫尔克里斯也是一位与蛇斗其乐无穷的英雄,他尚在襁褓之中便徒手捏死了两条来偷袭的毒蛇,成年后更加奋力杀死了凶残的九头蛇,成了天地间的英雄。
赫尔克里斯与蛇搏斗的故事被雕塑家制成青铜雕像,至今收藏在卢浮宫。
在罗马梵帝冈美术馆,有另一更为精彩的雕像,连米开朗琪罗都大呼不可思议,亦表现与蛇搏斗的场面——罗得岛雕塑家阿格桑德罗斯和两个儿子创作于约公元前1世纪的《拉奥孔》。这尊雕像的主角拉奥孔充满了悲剧色彩,他本是阿波罗在特洛伊城的祭司,曾警告特洛伊人不要将木马引人城中。因言获罪的他及两个儿子被雅典娜派出的两条巨蛇咬死。
《拉奥孔》中的巨蛇的刻画与人体一样有力,其中一条正张口咬向拉奥孔的股间,它凶残的出击与拉奥孔痛苦的神情遥相辉映,生动如一幕定格的戏剧。如要颁发艺术界的最佳蛇配角奖,则此蛇当之无愧。
《拉奥孔》1506年在罗马出土,105年后,出生于希腊克里特岛的西班牙画家埃尔•格列柯创作了一幅同题油画,在他的画中,人已垂死,蛇已完成使命,加入画面的两个冷眼旁观者和背景中倾覆的特洛伊城让气氛更加恐怖。
为向阿格桑德罗斯的《拉奥孔》致敬,1876年,英国画家弗雷德里克•莱顿创作了青铜雕塑《与巨蟒搏斗的运动员》。这件作品中的蛇,比以往更逼真,鳞片毕现。这件雕塑被认为兼具意大利文艺复兴风格和法国雕塑之力度,引发了英国的新雕塑运动。
威尼斯圣保罗大教堂的钟塔边,刻有狮子与蛇搏斗的浮雕。无独有偶,民国二十七年,徐悲鸿也创作了一幅《狮蛇图》。在这些画面中,狮子是男一号,而蛇是代表着泥土和邪恶的反面人物。
在儒勒•加布里埃尔•凡尔纳的《蒸汽屋》中,主人公骑“人工大象”在印度经历自然界的种种危险,其中一项重要的冒险,是与骇人的巨蛇搏斗。
不过凡事都有例外,有一位英雄不靠杀蛇,而是与蛇携手获得声名。
紧急医疗救护服务系统(EMS)的国际标志“生命之星”由权杖和蛇组成,以纪念古希腊神医阿斯克勒庇俄斯(Asclepius)。他是阿波罗的儿子,跟随半人兽-Cheron学得医术,宙斯曾担心他的医术使人获得像神一样的不死之身,因而命雷电之神将阿斯克勒庇俄斯劈死。但人类并未因此放弃对阿斯克勒庇俄斯的信仰,宙斯只好令他复活并封为医药之神。传说阿斯克勒庇俄斯曾向一条蛇求教救人良方,因此请蛇缠绕在自己的权杖上以便讨论,以示平等。
怕与蛇
她性感中带点儿吓人,叫人又想看又不敢直视。
关于蛇的最可怕的要数蛇发女妖美杜莎(Medusa),讽刺的是,她曾是人间至美、至诱惑的女人,为海神波塞冬所钟爱。被美杜莎的傲慢激怒的女神雅典娜将她变成怪物,秀发生长为毒蛇,以前那勾魂摄魄的眼神也变作杀人的利器,一眼即可将最骁勇的战士变为石块。过去,男人对她趋之若鹜,今天,男人对她避之唯恐不及,这可能是对女人最严厉的惩罚了。
17世纪意大利艺术家齐凡尼•洛伦佐•贝尼尼所作的美杜莎胸像,是一件细腻之作。美杜莎的蛇发在贝尼尼手下被表现得晶莹而柔弱,她脸上带着哀怨的神情,宛如一个失恋的少女。而卡拉瓦乔所画的美杜莎则是她被珀尔修斯砍下头颅的瞬间:阴森的蛇发、喷溅的鲜血、扭曲的神情,从这一张脸上,你可读出整个故事。
今天,美杜莎是网游和神话电影中爱用的人物,按照当代人的口味,她性感中带点儿吓人,叫人又想看又不敢直视。
在古代兵器中,有一种叫做丈八蛇矛,长一丈,重五十多斤,矛尖长八寸,像蛇的蛇头一样刃开双锋,矛身为游蛇状。《三国演义》中的张飞、《水浒传》中的林冲、《两晋秘史》中的陈安均使用这种兵器,传说他们在百万军中取敌首级,犹如探囊取物。有传张飞的蛇矛是一条巨大无比的蟒蛇精被他杀死后所化,虽是传说,却表明所谓神器,首先是破除恐惧的勇气。
耍蛇人把玩的即是人们对蛇的恐惧,这种表演的从业者总是与毒蛇为伍,让观众为他们提心吊胆。公元前3世纪以来,他们摸索出一套与蛇和平共处的办法,这些习俗和仪式何尝不是恐惧的产物。
关于蛇的电影,最常见的是恐怖片,其中以泰国所拍的“蛇片”最为著名,几乎跟泰国出产的“蛇药”(保健之用)一样出名。《大蛇对大蟒》、《蛇蟒星际》、《空中蛇灾》、《狂蟒之灾》、《人蛇浴血战》、《毒蛇列车》、《新谍海龙蛇生死斗》……光是看这些片名已经隐隐感到恐怖了。
爱欲与蛇
我的寂寞是一条长蛇,/静静地没有言语。
中国故事里的蛇精并不恐怖,甚至有点美。鲁迅在《社戏》中写过,“我最愿意看的是一个人蒙了白布,两手在头上捧着一支棒似的蛇头的蛇精。”就算是葫芦兄弟里的反派女主角蛇精,虽说是想捉葫芦娃来炼长生不老的丹药,但也享受让小葫芦娃叫自己一声妈。她那尖脸大眼的造型,按照当下娱乐圈的审美,也是美女。
关于蛇最凄美的故事要数《白蛇传》,据古代戏曲及小说研究专家赵景深考证,《白蛇传》的故事最早可追溯至宋人话本《双鱼扇坠》,而一般认为《白蛇传》定型于明人话本小说《警世通言》第二十八卷《白娘子永镇雷峰塔》。在这个故事里,最冷血的蛇被想象成最多情的姐妹花。白蛇与青蛇的文章,后人一作再作,早些年深情的白蛇是主角,近年来俏皮不羁的小青又迎合当代价值观,成了男女关系中的热门典型。
1924年10月,鲁迅写了一首有“蛇”的“打油诗”《我的失恋——拟古的新打油诗》,来讽刺当时呻吟的失恋诗:我的所爱在豪家;/欲往寻之兮没有汽车,/仰头无法泪如麻。/爱人赠我玫瑰花;/何以赠之赤练蛇。/从此翻脸不理我,/不知何故兮——由她去罢。
翻译家冯至则认认真真写了一首以蛇抒爱的诗。他的《蛇》有奇绝的想象力道:“我的寂寞是一条长蛇,/静静地没有言语。/你万一梦到它时,/千万呵,不要悚惧。/它是我忠诚的侣伴,/心里害着热烈的相思;/它想那茂密的草原——/你头上的、浓郁的乌丝。/它月光一般的轻轻地/从你那儿轻轻走过;/它把你的梦境衔了来,/象一只绯红的花朵。
蛇虽无温度,却有蜿蜒的体态和痴缠的力度,这两种特质让它与欲望有了奇妙的相似之处。如梦见一条大蛇,寓意如何?弗洛伊德说那是对性的渴望。对女人梦见蛇的解释,是弗洛伊德《梦的解析》的经典案例。
德国摄影师Baron Wilhelm von Gloeden所拍的“西西里岛男孩”,也用蛇来象征欲望。在明媚的阳光下,男孩赤身裸体,姿势如古希腊雕塑一样典雅,手持一条小蛇,基情十足。
而在画家亨利•富塞利(Henry Fuseli)笔下,蛇吞噬人与马的画面除了运动张力,亦被赋予独创的情色意味。而这种因蛇而生的情色味道,在日本浮世绘中也很常见。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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