我最早听到“变态”这个词,是和“不结婚”连在一起使用的,家族中一位担任公职的男性长辈,说起他的女同事兼邻居——“30多岁还不结婚,不是变态是什么!”语气中的绝对否定,震慑了当时还是小学生的我。
那是1990年代中期,小地方的机关单位,不结婚的女人——时、地、人三堂会审,足以占据道德制高点,从心理和生理上对一个人进行“判刑”。
20年过去,虽然离婚率越来越高、不婚族越来越多,但对单身的妖魔化并未见得越来越少。
过去你是单身贵族,现在你叫单身狗;过去奔三未婚才算大龄,现在95后在社交空间已经自称剩女。逢年过节七姑八姨三大问候:“有对象没?买房了吧?要结婚吗?”这也罢了,连电视相亲广告也跟复读机似的对你穷追猛打:“结婚了吧?结婚了吧?”
总有人爱盯着别人家的隐私。张爱玲说传统的中国社会:清晨五六点,你起来,如果不把房门打开,就表示你在家里做坏事。
房事如此,婚事更甚。涉及找对象问题,八竿子打不着的人都能打着伦理的旗号教育你,下至身心健康,中至社会稳定,上至人类繁衍,总而言之:你单身,你可怜!你可耻!你有错!你有罪!只有通过找对象,你才能进入被主流接纳的正常生活状态。
就连外国友人在中国也不免受到这种过度关心。法国女神苏菲·玛索来参加春晚,接受《瑞丽》采访时被问:“在大城市中,一些很优秀的女性找不到合适的伴侣,你怎么看?”可是这位优雅迷人的单身母亲怎么看也看不懂一些人的闲操心,她说:“我认为这是一件非常个人的事情,旁人不应该指手画脚。”
“单身太久会被杀掉的!”
单身被妖魔化由来已久。事实上,这也不独是中国人才有的偏见。在许多国家,单身成年人在他者视角下的群像描绘,总是颓丧而不幸的。
日本作家酒井顺子以自嘲的口吻在2006年出版的《败犬的远吠》写道:平庸又无能的女人,只要结婚生子,就是一只胜犬,而美丽又能干的女人,只要过了适婚年龄还是单身,就是一只败犬,整个人生都是失败的、不可能幸福的。
无论颜值高低,只要单身,女人就会被加上挑剔、强势、古怪、咄咄逼人、不解风情甚至性冷淡的标签。而男人的待遇也不见得好到哪去,英国作家塞缪尔早就给单身男人下了判词:“满脑子是怨恨,出语尖酸,牢骚满腹,暴躁易怒,幸灾乐祸,一个人活着,既无感情,也不能令他人感动,这不是自绝于人类,而是被人类排除在外……”
“不是自绝于人类,而是被人类排除在外”——这句话很关键,前者是主动单身,后者是被动单身,可是外界却简单粗暴地将所有单身的女人和男人,归类成嫁不出去和娶不到老婆的无能者,就算有少数例外如《欲望都市》主角那般光鲜亮丽的存在,也被描绘成纵情声色而抗拒承担责任的享乐主义者。
以上,不够!对于单身狗,世人不但要用道德感化,还要用科学说服,从精神上谴责,从身体上恐吓——《美国流行病学》杂志称,单身人士平均寿命低;《英国医学》杂志称,单身人士老年后患痴呆风险高;芬兰研究称,单身人士心脏病发病率高;以色列科学家称,单身男性易患致死性中风;《每日电讯报》称,单身男性易得白癜风……
单身狗,你怕了吗?告诉你,还有一本书的名字叫做《单身太久会被杀掉的》。
单身和婚姻,不必相互妖魔化。
看过一篇文章,有才有貌有事业的大龄表姐,在又一年被全家逼婚的春节,改变斗争策略,一进门就演技上身、声泪俱下主动交待“我怎么这么惨,这辈子嫁不出去了怎么办”,不但逼退众亲戚的相亲说辞,反获得“不着急,慢慢找”的宽慰。
社会发展到了现在,对单身的污名化仍愈演愈烈,以致生活其实很滋润的主动单身者,被迫用自我矮化的方式,才能消减舆论压力。
这种歧视甚至朝现实生活延伸,许多国家和地区,不婚者无法享受基本的生育权利,以及在医疗、购房等事务上仅对夫妇提供的福利,甚至台湾还曾出现“满40岁不婚者以单身税,专款支应鼓励生育之财政支出”的议案——而泰国早在二战时就收过“单身税”了。
较真起来,社会对单身者几乎令其无处遁形的妖魔化,其实也不过是拉大旗作虎皮。百合网的逼婚广告,不过是借亲情之名行营销之实,那句“今年一定要结婚,哪怕是为了外婆”的广告词,实质是对婚姻的极大不尊重;唯一属于单身者的“11·11”被包装成购物节,商家赤裸裸的逻辑其实是“单身不可耻,单身又不购物才可耻”。
在中国男女比例严重失衡、男光棍危机加剧的当下,“剩女”受到的舆论压迫,却仍然远比单身男性多——构建“剩女”现象以减低现代女性的冲击以及降低婚恋成本,把这理解成直男社会的“阴谋”,也不为过。
至于那一项项单身比已婚更容易致病的科学研究,我当然不敢推翻,可细读会发现,理据多在于已婚者会相互关心、彼此督促健康的生活方式——这只能说是间接影响而非直接影响,对于选择单身、完全有能力把自己生活安排好的人,自律不是问题。至于那些把婚姻当作救命稻草的,连一个人的日子都过不好,如何过好两个人的生活?
单身或婚姻,都是聪明人才能玩好的游戏,不必相互妖魔化。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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