古典军事理论与战略学说的经典著作一般都有两类:一类是论述性的,比如《孙子》、《吴子》,克劳塞维茨的著作等;另一类是叙事性的,也就是直接来自历代伟大统帅本人对自身用兵事业的直接叙述,或他人对同样题材的历史叙事。两种材料互为表里,都被视为学习军事事务以及战略理论的基本教材。就目前所知,在西方的古典文明时代,尚没有像中国先秦兵书那样具有现代化思维的经典理论大作,因此,在西方军事史上,也就没有张良偶得仙人传授那样的故事。西方军事史上地位类似于孙吴的经典著作,从早期的《伯罗奔尼撒战争史》到罗马统帅恺撒的战记自述都算,而后者被视为颠扑不破的兵学圣典。
恺撒被称为西方古今四大名将之一,与亚历山大大帝、汉尼拔和拿破仑并称。但他超卓的才具不仅体现在作为军事统帅和政治家的成功,在戎马倥偬之余,他还是一位具有极高天赋的作家。他对其亲自指挥的主要战争经历加以记载,传世的代表作有记述公元前58年至前52年征服高卢战争的《高卢战记》,记述内战爆发到公元前45年战争经过的《内战记》。此外还有一些记述亚非和西班牙的后续战争的著作,被认为不是恺撒的文笔,而前二者被公认为拉丁文黄金时代的非韵文写作最高成就,类似于中国传统对先秦散文的推崇。
顺便一说,1953年,诺贝尔文学奖颁给丘吉尔,就曾援引恺撒战记的历史先例,表彰获奖者的事功和文采。总之,恺撒的战记在西方军事学术的传承中,所起的作用类似孙吴,是无上经典,像《倚天屠龙记》中的《武穆遗书》,是军人改变世界的绝妙又神秘的一种知识工具。
说起兵书的神秘,在中国历史上,秦汉大一统专制国家建成之后,皇权的确是不允许社会自行传授军事知识的,兵学宝典必须由皇家组织编辑出版,组织特定子弟学习,并予以保存。这种历史造成了演义中对兵书的普遍神秘主义传奇,这种神秘化也反映在普通公众对军事战略学说的理解上。即人们总觉得军事学说、战略知识是一些呼风唤雨、点石成金的符咒和绝招。抱着这样的习惯观念去读恺撒,一般读者肯定会失望。
简单概述,恺撒笔下的战争叙事,令人印象最深的无外乎三件事:工程筑城、行军,以及讲话和谈判。至于战斗,可以说丝毫没有演义式的大场面,敌我的士兵都是英勇的,也都会犯下战术上愚蠢的错误。改变和创造大历史的战争结果是一回事,统帅和士兵日常的操持则主要是上述三件事,这些也是恺撒每日耗费心力的主要事务。与其说恺撒是天神一般的武将,倒不如说他更像一位大型活动计划者和经营者、总工程师。
大军行动需要先立于不败的地位,而无论野战攻防还是攻城守城,工程作业的水准在很大程度上决定了这一前提。因此恺撒的士兵为没完没了的土工作业几乎忙到抽筋,以至于他们经常宁愿去战斗,而不愿意继续与敌人的建筑竞赛。战争在地形各异的广大空间进行,大军投入决战的机会并不多,因而统帅最核心的计划作业,围绕追击或退却所必须的行军进行,在高卢的外战如此,再到西班牙和意大利本部,乃至亚历山大里亚和非洲的作战,莫不如此。可以说,相比于战场上打赢敌军,如何在跨越高山大河与沼泽平原的广大地域内走赢敌军,要重要得多。最后,因为工程和行军叠加的辛劳,如何保持士气,如何向将军和盟友解释自己的计划与决心,就成为统帅与士兵之间事关生死的沟通问题。此外,巧妙的谈判也是分化敌人、争取盟友的主要工作,因此,演讲和对话就成了决定战斗成败和战争结局的工具。
当然,精确而简洁地叙述这些战争事务的文字,不免显得不够神奇,只有通过再三温习,领悟到这些活动中蕴含的决定大历史走向的智慧、决心、坚韧、技巧,人们才会发现,正是在此类叙事之中,才真实地隐藏着可以令风云变色的倚天剑和屠龙刀,这是军事知识学习的最大快乐所在啊。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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