当代中国地震观察专家排名,笔者大概不出前三。不夸张地说,笔者每周经历地震三次,震源即是家里的洗衣机。这个机器平时恬淡祥和,一工作便气急败坏,上蹿下跳,继而地动山摇。我蹲进桌子底下,眼前“无边落木萧萧下”,“大珠小珠落玉盘”。略感诗意。
设计、制造地动仪的张衡,当年的境遇与笔者一般。东汉末年,地震频繁。《后汉书·五行志》载,东汉第一次地震发生在世祖建武二十二年(46)九月戊辰,这一天“郡国四十二地震”。汉安帝时代,地震以套餐形式出现:安帝永初元年(107),郡国十八地震;二年,郡国十二地震;三年十二月辛酉,郡国九地震;四年三月癸巳,郡国四地震;五年正月丙戌,郡国十地震。之后,地震像大姨妈,一个月来一次:七年正月壬寅,地震;二月丙午,郡国十八地震……地震最频密的是汉顺帝时代,七个月内震了一百八十次:“陇西、汉阳、张掖、北地、武威、武都,自去年(汉安二年)九月以来,地百八十震。”“山谷坼裂,坏败城寺,伤害人、物。”全国人、物震得活蹦乱跳一刻不闲,双色球开奖一样。在这个大背景下,阳嘉元年(132)张衡研发了地动仪:“秋七月,史官始作候风地动铜仪。”
《后汉书》中关于地动仪的介绍用了234个字。它的尺寸并不大,直径约1.7米,“以精铜铸成,员径八尺”;“饰以篆文山龟鸟兽之形。中有都柱,傍行八道,施关发机。外有八龙,首衔铜丸,下有蟾蜍,张口承之。其牙机巧制,皆隐在尊中,覆盖周密无际。如有地动,尊则振龙,机发吐丸,而蟾蜍衔之。”《后汉书》说它“合盖隆起,形似酒尊”,即上半部分是半圆形,下半部分像酒樽,应为圆柱体,可能还有脚。
记得初中时曾有困惑,为什么用蟾蜍接铜丸?历史老师斩钉截铁地告诉我三个字:不知道!这个直抒胸臆的老师绰号Frog,眼睛有点凸,大约以为我暗讽蟾蜍是他近亲。《春秋汉含孳》一书提供了思路。书中解释,之所以发生地震是“女主盛,臣制命,则地动坼,畔震起,山崩沦”,“天裂,阳不足;地震,阴有余”。这个论点蔡邕也认可。初平二年(191)六月一次地震,董卓问蔡邕。邕对曰:“地动者,阴盛侵阳,臣下逾制之所致也。”在古人的概念里,发生地震是因为朝纲紊乱,阴盛阳衰。
众所周知,中国“阴阳”学说源自日月,其中月亮代表极阴。两汉时代,传说月亮上住的不是兔子,而是蟾蜍。《淮南子·精神训》载:“日中有踆乌,而月中有蟾蜍。”《诗推度灾》说得更加细致:“月,三日成魄,八日成光,蟾蜍体就,穴鼻始萌。”张衡也认同这个传说,《灵宪》有文:“弈请不死之药于西王母,姮娥窃之以奔月,遂托身于月,是为蟾蜍。”由阴盛阳衰联系到月亮,又以月之吉祥物蟾蜍承接铜丸,再把蛤蟆放在地动仪之下,象征属阴的“地”——这逻辑便自洽了。
另有一说:选择蟾蜍由张衡的身份决定——张是文学家,又兼职科学家,有两栖气质,选择蟾蜍,是对自己双重身份的隐形表达。笔者则以为蟾蜍的入选,大约是每当地震来临,蛤蟆的反应最为敏锐,“跑得比谁都快”。地震频繁,“身经百战”的蛤蟆“有必要告诉你们一点地震经验”。所以,用蛤蟆来接珠子,是坠吼的。
地动仪的灵敏度相当不错,“一龙发机,而七首不动,寻其方面,乃知震之所在。验之以事,合契若神”。以东汉时代的科技水平,如此精密的机械实属难得。最出彩的成绩是:“尝一龙机发而地不觉动,京师学者咸怪其无征。后数日驿至,果地震陇西,于是皆服其妙。”有学者推测这次地震发生在永和三年(138),笔者认为推断错误。这一年“二月乙亥,京师及金城、陇西地震”,震源就在京师,学者们不可能“咸怪其无征”。以史料推断,实际应发生在汉安二年(143),即前文所提的七个月一百八十震时期。地动仪忙得不可开交,“无尽铜丸萧萧下”“大珠小珠落蟾蜍”,其壮烈程度堪比我家。不过,我家自上星期开始停震了,无他,洗衣时忘了关门,洗衣机震得兴奋,活蹦乱跳离家出走了。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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