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滴滴那么普及,出租车还能赚到钱吗?”
司机边开车,边通过手机上的视频通话指导儿子做啤酒鸭:“先把啤酒煮干,再下调味。”视频里十八九岁的男孩端着锅子,眼神茫然地走出了镜头。我怕司机的嘴闲下来不免要抽烟,立即抛出了这个问题。四十多岁的中年司机立即给我开讲“的士运营课”:“当然还是出租车好赚,滴滴一次只能拉一个客人,我们出租车一次可以接好几个。”
的确,我上这辆车时车顶的“空车”绿灯亮着,但后座已经坐着人。我也明白为什么有些车顶着“载客”黄灯,还有人上前打探。“也有客人不愿意吧?”“我最讨厌这样的客人,自私!不肯给人行个方便。我会少收几块钱,大家都有好处,他非要占一部车!当然,最后也不是他说了算。”我毫无原则地说:“这样也环保呢。”毕竟,有上进心的司机是不会拉我进入堵车路段的,只有这位“已经看淡了”的老司机才会付出也许“十个起步价”的沉没成本来赚我这三十多块。
终于,他点上了一支烟。南昌司机特别不拿自己当外人,开罗的司机更不见外。胖大叔一上来就问我婚否,二来就问愿不愿意嫁他。又及,埃及大叔点烟的时候,双手是离开方向盘的。所有车都敞着窗,司机们和熟人同行的招呼一路打过去。
我一般不主动和司机深聊,唯一的例外是在拉各斯。深夜到达,我没让酒店安排接机,想着机场外总归会有出租车。然而真没有,只有一大堆黑车。我退回机场,瞅准一个推销酒店柜台里打游戏的小妹,请她介绍一个司机。十分钟后,我坐上了一辆私人轿车。我偷偷拍了车牌号。拉各斯的夜景很美,大桥、高楼、灯光,一样不少,这又让我稍微减轻了疑虑。唯一能做的就是甩开腮帮子聊天吧,就算撞在犯罪分子手里咱也要聊出他的人性啊。
司机有三个孩子,大儿子读电脑,两个女儿还在读中学。他有位老客户是印度女人,被外派来这里做IT。他说:“这个女人,她丈夫来这里看她,她赌咒发誓,除了上班哪都不去,还让我去给她作证。送走丈夫,她转头就去情人那里!”司机眼里无淑女。话题不可避免转到中国上,“我打算去中国做生意,找个中国女朋友!”我说中国女孩很挑剔的,再说你太太对此怎样看?他说:“我太太没意见啊,这里很多男人都这样。只要定时拿钱回家就行。我要带我的中国女友来拉各斯,住豪华酒店,她也不会见到我的太太。”
在挪威,每个出租车司机的人生都是一本小说。来自埃塞俄比亚的大叔,以难民身份来挪威,后来上了大学,现在做着一个电台。他把挪威童话翻译成阿姆哈拉语,在电波里读出来,让挪威长大的埃塞俄比亚小孩也能接触母语。他还在家乡资助一所小学。我说要在脸书上加他,但终于还是忘了。来自阿富汗的帅小伙,每年开半年车,剩下半年出门旅游,喜欢去亚洲和热带。他说:“你回来的时候给我带两条烟,我免费接你。”来自巴基斯坦的老爷子,有四个孩子,老大是唐氏儿已经去世;老四也是唐氏儿,每天由政府人员接送去特殊学校;老二正常;老三聪明漂亮,去年医学院毕业。我刚松了一口气,他幽幽地说:“他回巴基斯坦玩,出了车祸,半身不遂,脑损伤,语言能力没有了,需要人全天陪护。”
上次在纽约接我的是个女司机,长卷发染了酒红有点发枯。她来纽约四年,当司机三年,接送了许多小留学生及家长。有次接一个孩子,飞机早到两小时,她半夜三点被电话叫起来往机场赶,三边都急坏了。我说你真能干。她说:“来美国我受了多少国内没受过的罪啊。我离婚后自己带孩子,有个机会就来了,幸好我妈特别支持我,过来给我带孩子。”然而6岁的孩子不喜欢美国,姥姥只好带她回去了。“每年我妈带她来看我一次,我也回国。可是还有10个月见不着她。她明年要再不肯来我就回去了,但是40多岁的女人也没文凭,回去能找什么样的工作呢?”
司机们让我知道,一个活儿接着一个活儿,人生也就过了。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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