昨天回家的路上,顺路去超市买菜。菜买好,装进随身携带的环保布袋里,便拎着回家。超市离家很近,穿过一个红绿灯再走上5分钟便到了。正是红灯,便将装菜的布袋搁在地上等候着。眼看信号转绿,可以过马路了,弯腰去拎布袋的时候,赫然看到袋子上站着一只小麻雀。
麻雀不是什么稀奇的鸟儿,哪儿都能看到。不过如此近距离观看一只小麻雀,却也不常有。当你稀奇地盯着麻雀,却发现它正用更稀奇的眼神反盯着你的时候,心情也会“雀跃”起来。那是一只可爱的小麻雀,而且——有可能还很好吃。作为一个热爱美食的中国人,在跟小麻雀对视的时候,我顺便联想了一下在北京王府井小吃街看到过的烤鹌鹑。鹌鹑比麻雀大,但烧烤出来之后的瘦骨嶙峋却恐怖得令人无法下口。鹌鹑尚且如此,何况麻雀——如此柔肠百转地一想,我看着麻雀的眼神变得柔情蜜意起来,并满腔慈悲地朝麻雀伸出手,邀请它到我的掌心一聚。小麻雀却不领我的情,它在布袋上跳来跳去看了半天,发现所有的食物都包裹得好好的,眼看打不到什么主意,便朝我嘀咕了一句鸟语,在下一个红灯的时候,拍了拍它的小翅膀飞走了。
日本的麻雀不怕人。遇到不谙世事的小麻雀,就像我今天遇到的这只,漫不经心地藐视人类一把之后才傲娇地离去。陆地上的野生小动物,包括小麻雀,生活在日本是幸福的,因为它们被视作“卡哇伊”而得到各种善待,很少成为日本人餐桌上的食物。反倒是海中巨大的鲸鱼,因为个头太大而被日本人合力捕捞,并切割成一块一块瓜分。
日本人吃鲸鱼丝毫不会有罪恶感,吃得淡定,吃得持之以恒——他们说这是日本自古以来的饮食文化。但吃麻雀这类小动物就不一定了。日本吃麻雀最著名的地方,是京都伏见稻荷神社,一只烤麻雀卖600日元(约人民币36元)。媒体去采访时忍不住问:“吃麻雀不会有罪恶感吗?”卖烤麻雀的人会搬出种种理由,其中最能减少罪恶感的一条是:麻雀是祭祀稻荷大神用的。渔民祭祀要用鱼,农家祭祀要用米和酒,而祭祀保佑五谷丰登的稻荷大神,当然要用麻雀——因为麻雀吃稻谷呀!而祭神之后的麻雀,自然会被人吃掉,毕竟是富含蛋白质的食物,不能浪费了。
关于麻雀,太宰治写过一篇短篇小说《雀》。该短篇写“我”在津轻遇到小学同学庆四郎,庆四郎讲了一件事:大学毕业在东京做老师的庆四郎,战争期间被征兵三年,后因为生病在战争即将结束前被送往伊东温泉疗养。在温泉疗养地,带着“杀戮宿醉”的庆四郎,感觉“正在丧失自我”。
一个雨天,庆四郎被年轻女孩津弥邀请到自家店里躲雨。店铺前有一个小射击场,最难的射击游戏是“射麻雀”——一只铁皮小麻雀像钟摆一样摆动,除非能一枪射中麻雀头部,否则很难射落。内心忽然涌现强烈空虚感的庆四郎,拿起了空气枪,想一枪射中那只麻雀。可是一枪又一枪,庆四郎始终无法射中麻雀。津弥在铁皮麻雀附近走来走去,令庆四郎情绪大恶,忽然嗜血地压低枪口,瞄准津弥开了一枪。膝盖中弹的津弥跪倒在地,捂住不断流血的伤口,抬头说道:“我并不是麻雀呀!”
“我并不是麻雀呀!”津弥脱口而出的一句话,令庆四郎瞬间惊醒,将津弥送去了医务室……这件事堵塞在庆四郎内心深处,成为他日复一日的拷问:在战场上杀死的一个个敌兵,他们也都并不是麻雀呀!带着“杀戮宿醉”的自己,究竟还是不是人?
《雀》写于1946年夏天。太宰治作为无赖派代表,他这篇小说的反战思想非常政治正确,一点也不无赖。人并不是麻雀,可以任意宰割。何况,在现代日本,想宰割一只麻雀也非常难。按照日本的鸟类保护法,捕猎麻雀只能在每年11月中旬到翌年2月中旬这三个月时间内进行。而且,因为会捕猎麻雀的人越来越少,稻荷神社的烤麻雀货源大大不足,有段时间甚至要从中国等地进口麻雀才行。难怪我遇到的那只小麻雀不仅不怕人,还那么傲娇呢。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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