朱赢椿的随园书坊就在南京师范大学随园校区。这里原来是废弃的印刷厂房和车棚,如今被他改造成一个充满隐逸气氛的舒适、别致的工作室。校园外就是喧哗的街市,来到校园里的随园书坊,却恍若来到一个安静的百草园。油菜花开得正灿烂,木质地板长出了青苔。树上有鸟鸣啁啾,院子里有猫在睡觉。来这里的人,无不感叹“这就是大隐隐于市啊”。
朱赢椿刚从德国莱比锡书展载誉而归,这一次,是因为《虫子书》获得“世界最美的书”银奖。颁奖评语写道:“这部外语作品在形态学领域做了开拓性的工作,它展示出科学方法的所有特征……最终这项极具艺术意味的研究成功地展现了某种充满哲理的隐喻:世界就是一部书写自身之作。”
《新周刊》 : 《虫子书》引起了一些争议,在豆瓣的评分只有5.9。很多读者表示很困惑,你这些追求艺术性、实验性的设计,会不会太超前了?
朱赢椿:这本书评分低也是意料之中的,很多读者一看,一个字也不认识,这什么玩意儿,就打一星了。这是一本比较小众的、孤独的书,不像我之前做的《虫子旁》,那是一本“正常的书”,评分就比较高。
做这本《虫子书》,我花了很长时间。要得到虫子的“字迹”,需要秋天播种油菜,春夏收集有虫子咬噬痕迹的叶片,洗净、压平、风干、整理,从秋天到冬天进行扫描。我慢慢做了五年,煞有介事,像做学术一样。我非常享受这整个过程,乐在其中。
有人批评说这是“哗众取宠”,但是,谁花五年来“取宠”呢?这“取宠”的成本也太高了吧……我就问问自己,答案是:我确实是很认真地在做这本书。
批评的声音很多,但也有人很喜欢。对于获奖,我最高兴的是,这意味着这本书所得到的接受和共鸣。
《新周刊》 :自《不裁》以来,你多次在“最美的书”评选中获奖。在你看来,“最美的书”应该是什么样子的,细节上都有什么讲究?
朱赢椿:“最美的书”,这个要分两种类型来讲。第一种,是基于书本身的文字内容、摄影和绘画作品来做的设计:还原书中最本质的东西,设计是服务性的,是一种“隐形的设计”。选择怎样的纸张、怎样的开本?字号选择多大的?纸选择哪一种?还要考虑油墨的深浅,以及印刷工艺和装订。比如说,摄影图片类的书,需要比较大的开本;字多的书,就字号选小一点,纸张轻一点。
还有一种,是有创新意识的设计,设计师发出的声音更大一点。书不仅仅是传播信息,其自身也可以表现出强烈的艺术特质,表达出实验性的、概念性的、个人色彩强烈的东西。
《新周刊》 : 《不裁》得奖,日本平面设计大师杉浦康平因此认为“中国的图书设计有了自己的表达语汇”。你的设计确实有很强的辨识度,熟悉你的读者往往不需要看到署名就知道是你的设计。你是如何找到自己的表达语汇的?
朱赢椿:我倒没有特意去区分自己的设计是哪种风格,是东方的还是西方的,很多东西都是自然而然形成的。自己的表达语汇,也是多年慢慢自发形成的……我是国画专业毕业的,对于留白和空白的喜欢,对于书脊的裸脊锁线的偏好,也许和这有关,都不是刻意而为的。
总之,在设计上,我是“人格分裂”的:一边是帮别人做书,要根据书的内容去选择和寻找匹配的样式;另一边是做自己的书,做前人没有做过的书,尝试把自己的想法落到实处——这算是我的“叛逆”吧!
《新周刊》 :一般来说,为了控制成本,装帧印刷费用不应超过总成本的30%。听说你为了让出版社用好纸,宁愿扣自己的设计费?
朱赢椿:这种事确实有过(哪家出版社就不说了)。出版社有出版社的考虑,要降低成本,有的时候宁可牺牲书的品相。但是作为设计师,花了许多心血,可能一两个月都扑在这上面,真的是更希望书得到一个完美的呈现。两种纸张之间的差价也许就是三五千,那我宁可让出自己的三千元设计费,让这本书用好的纸张。
《新周刊》 :出书有时限的问题,有些作者愿意等(比如做殳俏的《元气糖》你让她等了一年),但有时候出版社并不愿意。这个时候你会怎么处理?
朱赢椿:对,殳俏的《元气糖》做了整整一年……做设计有快有慢,有顺的,也有不顺的,顺的就快一点,不顺的就慢一点。就我本人来说,我是愿意慢的。如果出版社没法接受这个速度,那也没办法……毕竟还有很多做得既快又好的设计师可以选择。
《新周刊》 :请谈谈你和同在南京的作家申赋渔的合作。你们是互相选择的吗?
朱赢椿:我和申赋渔是同龄人,从小的背景和经历也相似,他写的东西,很多对我来说都非常亲切和熟悉,设计也因此更加得心应手。他开始找我设计的时候,是知名记者,但还是个“非著名作家”,为了吸引更多的读者,我给他的书做了一些特别的设计,以设计带动文本的销售。他给了我很大的自由度,而书的销量确实因此带动了。他给我信任,我也回报他的信任。
《新周刊》 :在今天,花数年时间去做一本书已经成为奢侈的事。你怎么理解“做书”这件事?“做书”和“做人”有什么关联?
朱赢椿:做人要真诚,做书也要真诚。要设计一本书,必须和编辑、作者认真沟通,认真准备。我自己写的书,在书立项后,也总是花大量时间准备、研究、收集素材。
我演过电影,做过酒店设计、服装设计,发现这些工作需要牵扯到的方方面面太多了,非常花心力。而做书就不一样,做书是相当纯粹的,环节简单,你对着纸张,纸张对着你。而且书可以是一切:它可以是电影,可以是美术馆,可以是一个人的乌托邦,可以比实体的世界更加诱人。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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