当贝克汉姆出现在香港会展中心,气氛达到了顶点。他绕场一周,给展会带来的流量和评论超过全场最贵的艺术品。
巴塞尔的第47个年头,香港巴塞尔的第5个年头,艺术展一票难求,5天迎来8万访客入场,畅游由34个国家242家画廊精心呈现的艺术消费之境。主办方送出的6000张VIP卡,为展会带来上万名专业观众。5天之内,艺术狂欢的气氛从豪华酒店一直蔓延到路边大排档。
作为艺术卖场,香港巴塞尔无疑代表着全球最高水平。然而,巴塞尔艺术展全球总监Marc Spiegler还是抱怨,相比其他行业,艺术市场太难琢磨了。
自1970年起,巴塞尔这个高度专业化的瑞士团队努力的重点,就是与现实建立更牢固的关系——让艺术不再是一门看天吃饭的莫测生意,而是可预知、可控制、可写出年年增长的漂亮报告的长命生意。
2017年的香港展会进行到第二天时,主办方推出了文化经济学家 Clare McAndrew撰写的《巴塞尔艺术展与瑞银集团环球艺术市场报告》。这份报告显示,中国已经占据了全球艺术市场份额的20%,仅次于美国的40%和英国的21%。
亚洲藏家对艺术市场有信心,艺术市场对亚洲藏家更有信心。
平稳运行了47年的巴塞尔,想要注入活力和激情,选择香港就对了。这里无疑是最有效率的地方,也是未来市场机会最大的城市。
正是因为看准这一点,继2002年在美国迈阿密设立分展会之后,巴塞尔在2013年来到香港。2015年,任用深耕本地多年的艺术顾问黄雅君为亚洲总监,同时逐年在艺廊荟萃(Galleries)、亚洲视野(Insights)、艺术探新(Discoveries)、艺聚空间(Encounters)和光映现场(Films)五大板块增强亚洲元素的存在感。
今年参与艺术探新单元的25家画廊中,包括印度Jhaveri Contemporary和上海A+ Contemporary在内的12家画廊都是初次亮相。光映现场还特别以中国艺术家蔡国强的纪录片《天梯》作为主打。而艺聚空间的17位参展艺术家中,有14位来自亚太地区。
面对充满潜力的中国市场,画廊首先要对自身进行汉化。不少欧美画廊都细心地为作品配上了详细的中文标签,请几个说中文的画廊销售人员更是必不可少;不过,亚洲藏家们也不是没努力,不少人为了更好地杀价而自学英文。
主办方不仅想吸收新的亚太藏家,也想提振已经对展会感到审美疲劳的欧美藏家的信心。艺术史一直是巴塞尔一根抓人眼球的线索。展会今年新增了“策展角落”(Kabinett),在热火朝天的交易现场加入了展览般的场景,试图为藏家再增加一些冲动消费的动力。
比起1970年第一届巴塞尔的布局,今天的巴塞尔的确当得起“艺术展”三个字。画廊费尽心思布置作品,有高大展位的摆开经典白盒子,没有的也会想方设法营造自己独有的色调和气场。
对画廊而言,对艺术史最直观的运用,就是拿出任何简单了解过艺术史的人都会觉得如雷贯耳的名字来吸引买家——毕加索、莫兰迪、博伊斯、杜尚……到了2017年,还能在展会上现身的大师作品往往都是小件非代表作了,但这并不会影响藏家的购买欲,因为这些名字都是涉足艺术收藏必须收集的能量。
这里提供丰俭由人的收藏方案。
超级画廊忙于创造自己的历史。他们的首要任务是将旗下在欧美大获成功的明星艺术家推广到亚太地区,并且很大程度上已经成功做到了。
即将在香港开设新空间的卓纳画廊(David Zwirner)就是一线画廊中的活跃分子,展会首个VIP日开门还不到1小时,卓纳带来的吕克·图伊曼斯(Luc Tuymans)的两幅分别价值150万美元的肖像画《K》和《C》即告售罄。这一天,他们还拿出了一张中等大小的草间弥生作品和一张小型的Michael Borremans作品,分别卖出45万美元与42万美元。这两位艺术家的作品都是巴塞尔的硬通货——几乎每次必定出现。
豪瑟沃斯画廊(Hauser&Wirth)带来的Phyllida Barlow、Mark Bradford和Philip Guston对亚洲来说要陌生一些,但都已成名成家。其中后两者的作品都卖到了七位数。
高古轩画廊(Gagosian)不仅带来独家资源——全场唯一的培根、唯一的里希特、唯一的贾德,还信心满满地准备再续推谁谁就火的传奇,在场内最显眼的艺聚空间摆上德国艺术家Katharina Grosse的六件大型彩色铝制雕塑,并对藏家喊话:抓紧时间吧,下次你再看到这些作品只能是在某个博物馆里!
里森画廊(Lisson Gallery)打的完全是亚洲牌,在此之前已经为旗下艺术家在中国举办了多个展览和项目。Anish Kapoor、Julian Opie、Ryan Gander因此都成了熟面孔和热门之选,并且画廊也成功地把他们的作品都卖给了亚洲藏家。
佩斯画廊(Pace Gallery)则用两件数字影像作品和一场“沙龙漫谈”,为即将在北京亮相的teamLab个展“花舞森林与未来游乐园”预热。这个由400人组成的新媒体艺术团体(也许该叫公司?),刚刚结束了在佩斯伦敦的展览,大排长队的场面预示了北京将会出现何种盛况。
另一些西方画廊则打定主意为自己代理的、还没有大红大紫的西方艺术家开拓一片新天地。市场还在培养中,因此价格十分亲民,懂行的人有时能够达成非常划算的交易。连续5年来香港的经验让很多画廊明白:比起为其度身定做,亚洲藏家更喜欢那些欧洲藏家喜欢的东西。你可以认为这是西方化,也可以将其理解成全球化。
在香港巴塞尔,来自亚洲的画廊虽然是主场,却不是主角。一流的亚洲艺术家,多半已经被国际画廊代理了,因此上升期的年轻艺术家成了亚洲画廊的突破口。但这并不是说非明星作品就不受欢迎,实际上,展会上最畅销的总是50万美元以下的作品。
诚品画廊带来的明星艺术家蔡国强的明星作品——18折木制屏风作品《游走太鲁阁》(2009),在展会上格外引人注目,但成交却没那么容易,尺寸较小的《龙柏》和《黑牡丹》反而更早卖掉。这也许是因为亚洲的私人藏家比机构藏家更多,收藏空间的限制决定了他们更青睐尺度适当的作品。
来自北京的魔金石空间,展位虽然在卓纳画廊对面,与他们共享人流量,定位却大相径庭。这家画廊推出的是最高30万元人民币左右的本土艺术家阵容,和大多数来自中国的画廊一样,他们的受众是一个更年轻、更本地化的收藏群体。
比藏家更受欢迎的是名流。
3月21日下午,VIP报到处早早排起了长队,3点预展一开始,场内就出现了摩肩接踵的场面,也成了T台和秀场。作品好像怎么看都看不完,时尚养眼的人也是。
毕加索说:“艺术的目的在于涤荡日常生活掉落在灵魂上的灰尘。”艺术展会就是一场集体洗浴,头顶飞舞着七彩绚丽的艺术泡泡,空气中飘荡着异香和薄荷糖味,时尚的人们走来走去,拥抱、攀谈、展示、交易。得体地展现局内人的眼光和谈吐固然有快感,漫无目的地观看和询价也能得到乐趣。
艺术展会是所见即所得的卖场,它不对艺术史负责,也不对创作负责。在这里,势利是自然的,也是合理的,吸引人驻足的首要因素通常是logo,这件是毕加索,那件是草间弥生,等等。你被一组七张不太眼熟的综合材料小画吸引,停下来细问发现是塔皮埃斯,这时一定会感到惊喜——这个瞬间是艺术史和商业关系的温情时刻。
对藏家而言,进入越多画廊的藏家名单,在展会上就能得到越殷勤的款待。而购买,不一定是当场决定的,早在展会开始之前,很多资深藏家已经凭画廊提供的作品图片大致决定买什么了。他们到展会是来验货的,或者是来享受自己的囊中物在巴塞尔风光亮相的感觉的。
巴塞尔的参展画廊,多年来都比较稳定,而藏家群体却发生了相当大的变化,尤其是在亚洲。据黄雅君介绍,一个最大的特点就是藏家的年轻化。他们中的许多人自称是为家庭和家族购买藏品的代表,不过还没有表现出非常强劲的实力。不过,这些人已经在艺术圈充分享受到了社交的乐趣,不知从什么时候开始,只要在一家画廊订下几件作品,就能长期享受VVIP待遇了。即使你什么也不买,只要曾经买过,就不会在这个名利场上失去位置。
不过在名利场上,名气比金钱更惹眼。在千万人之中,能引起一阵阵骚动的通常是大大小小的名人和明星。如果说展会上的作品是商业社会的高级产品,那出场的明星就是商业社会的尽职演员。王家卫、李嘉欣、余文乐、赵薇、潘石屹、BigBang成员太阳等都来了,认出他们的观众热情地拍照、求合影、发朋友圈,把巴塞尔的社交和狂欢属性发挥得淋漓尽致。
当贝克汉姆出现在香港会展中心,气氛达到了顶点。他绕场一周,给展会带来的流量和评论超过全场最贵的艺术品。
巴塞尔的孤独老头是谁?
Marc Spiegler说:“那些把艺术世界描绘成与世隔绝的人,同样也把艺术家塑造得跟世界困局毫无关系。事实上,我们的看法与他们恰恰相反。在变幻莫测的时代反而令艺术作品更显真实。因为艺术家以不同的视角来洞察世界;他们的反应往往比一般人更快、更无拘束,以抒发情感的方式把真相表达出来。”
巴塞尔也是这些艺术家的舞台。
艺术家徐冰曾说,如果不来巴塞尔,他就体会不到艺术与社会关系的新变化。也许正是基于这个原因,世界各地的许多艺术家,年年都会出现在巴塞尔。他们在展会上最直接地感受到商业评价系统是如何工作的,同时也看到外部世界是如何回应艺术对外部世界的回应的。
2017年3月23日,卓纳画廊专门举办媒体早午餐会,为图伊曼斯接风。图伊曼斯也出现在21日的VIP预展和随后的一系列社交活动上,与藏家和崇拜者的合影不断被发在社交媒体上。不知道这些轻松愉快的快照会不会被他看上,翻拍再翻拍,作为下一批作品的素材?
艺术家毛旭辉和王川在场内结伴看展。艺术家看巴塞尔,是内行看门道,也是一个寻找同类的过程。他们不自觉地就会以艺术史的眼光来衡量展品,同时也是以某种方式打量自己的想法和创作。
毛旭辉说:“我主要是来看艺术史上的大师的,他们超越时空来到中国。昨天看到杜尚(的作品)第一次来,还有一头白发的克里斯托。”
大地艺术家克里斯托不仅没有一呼百应,反而显得有些孤独。王川一眼认出了他,还激动地拍照发了朋友圈。一头白发的克里斯托,埋头坐在代理画廊的展位上,看上去就是一个孤独的老头。
艺术家叶永青在酒店大堂的角落发现了另一个孤独的老头——谢德庆。
“谢先生大概不习惯这种热闹,他急忙向我解释他与巴塞尔没关系,他来是因为明天在香港艺术中心有个小的讲座。两年前他一个人修整好了他早年购下的一幢位于布鲁克林的旧屋,在那里安静地整理着他的艺术档案,这位宣称终身不再做艺术的终极者,其实并没有一天停止对艺术的思考。”叶永青写道。
被人群追捧着、簇拥着的贝克汉姆,在展场里“艰难地”前行,与孤独老头们形成了最强烈的对比。为了拍一张他的照片,时尚养眼的人们也不顾仪态了,互相推搡着,高高举起手机和相机。从外围看去,你会产生一种错觉,还以为艺术已经得到了空前的爱戴。
巴塞尔办再多届,艺术老头们也绝对不会引发“贝克汉姆现象”,但这丝毫无损于他们创作的品质以及顶尖艺术家的地位。钱锺书说得对:“假如你吃了个鸡蛋,觉得不错,何必要认识那下蛋的母鸡呢?”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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