夏朝就像我起床时的另一只袜子,它气息强烈地提示着它的存在,但,就是找不到。
按文献记载,夏朝存在的时间为公元前21世纪到公元前17世纪左右。脉络大概是这样的:大禹治水后被舜禅让为王,其后将王位传给儿子启;启的儿子太康因为沉湎声色被后羿暗杀,导致“太康失国”;接下来“少康中兴”复国;再之后夏桀无道,汤武革命取而代之。夏至此结束,进入商或者立秋。这段历史中国人认为基本属实,不过国际学术界并不认可,甚至直接否定了这个王朝的存在。理由是:夏朝没有可信的史料记载以及确定的文物支持,站不住脚。
最早记载夏朝存在的文献是成书于西周的《尚书》,这本书本身就有争议,争议焦点恰恰是记载夏朝的《禹贡》篇。顾颉刚认为该篇编写于战国时代,因为其中的“九州”和“五服”说到战国中期才出现,而战国时代距大禹创建夏朝已经过了近一千年。笔者亦认可顾先生这种怀疑,《禹贡》中确实存在一些令人无法信服的破绽和纰漏。一例,文中记载大禹治理蔡山、蒙山成功后,当地贡品为“铁、银、镂、砮磬、熊、罴、狐、狸、织皮”,其中铁和镂就有疑点。人类使用铁器制品的历史可以追溯到五千年前,当时铁的来源是从天而降的陨石,姑且可以把这个贡品理解为原生态的陨石铁。“镂”就难以解释了。西汉孔安国说“镂,刚铁”,而学界认为中国人工冶铁最早发生于西周中晚期,直到春秋时期才掌握成熟的钢铁锻造技术(这一点也侧面证实了《禹贡》成文于战国的说法)。
更令人沮丧的不是《禹贡》,而是灭掉夏朝的商朝的档案。商是一个有趣的朝代,它重要的政治活动是算命,因为算命,诞生了一个常用词叫“询问”。殷商记载日期的做法是将60个天干地支分为6旬,每旬为十天,殷商君王常在旬末的最后一天也就是“六癸”日(癸酉、癸未、癸巳、癸卯、癸丑、癸亥)占卜下一旬的祸福,这就叫“询问”。占卜询问贯穿整个王朝,留下了无数甲骨碎片,也就是甲骨文。迄今为止发现的甲骨文碎片多达十余万片,其信息涵盖商王朝的政治、经济、文化、医疗等综合层面,是一部不铭心但绝对刻骨的殷商史,但其中关于夏朝一个字都没有记载。
商朝不是只有七秒记忆的金鱼。彻底遗忘前任有两种可能。一是受伤太深,选择性地强制遗忘。但商作为胜利方,于情于理都不可能。二是也许记载夏王朝的乌龟还在地下未被发现。这也可能,地下确实有龟,不过它们是在日本下水道做忍者,跟中华文明没有联系。还有另一种可能是根本没有这个前任,商自然平稳过渡为国家,成为中国第一个王朝。
确定史实存在,除了文献记载,实物证据更加重要,两者如果形成完整互证的逻辑链,即可做出信服定论。迄今为止,没有发现任何有力文物证据证明夏朝存在。发现于1959年的河南偃师“二里头遗址”是中国史学界反击“夏不存在”的实体证据。但对遗址的年代测试结果却令人失望:遗址存在于公元前17世纪至公元前15世纪之间,而公元前17世纪无论如何到不了夏初年,属于夏末商初时期。
更令人失望的是,遗址中没有发现具体的行政机构。而作为国家,行政体系和成形的管辖机构必须存在。这个遗址的早期工程甚至连文明都算不上。衡量文明有三大要素:成熟的城市,完善的文字系统,以及代表技术高度的青铜器。二里头遗址勉强满足第一点,后两点却不符合标准。遗址中只发现几十个不成形的符号,无法满足“六书齐备”的要求,算不上文字;青铜器则距今不到3700年,实际上是商早期遗物。“无法证明二里头就是文献记载的那个夏代留下的遗存,它是不是夏代的都城很难定论。正是因为甲骨文的发现证实了殷商的存在,因此在没有新材料的情况下,文献里记载的夏是不是真的存在过是值得怀疑的”。夏朝的真实性“存疑”,不能说一定有,也不能说一定没有。这种不确定性,也是历史的魅力所在。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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