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你已经忘了吧?/我俩将红色的毛巾围在脖子上,/一块去那小巷里的澡堂。/说好一起出来的,/可总是让我在外边等。/湿漉漉的头发冰凉冰凉,/一小块肥皂和我一起打着寒战,/你抱着我,说了句‘真凉呀’。”
第一次听到《神田川》这首歌,是十多年前刚来日本的时候。夏天与一群朋友开车去日本海的渔村度假,夜晚住宿在当地的民家,一间巨大的榻榻米房间,十来个人的被子平铺开来,依旧感觉空旷无比。彼时,《神田川》的旋律响起,与那晚吃到的当天捕捞的新鲜生鱼一起,成为我的日本印象中最深刻的一幕。
1973年7月,三人组合“辉夜姬”推出一张新专辑。深夜电台DJ在介绍这张新专辑时,随手播放了其中的《神田川》,演唱者是主唱南高节。没想到一夜之间,听众的来电来信暴风雨般袭来,年轻听众在聆听这支曲子时所收获的共鸣,令唱片公司措手不及。两个月后,《神田川》推出单曲唱片,销量超过160万张。
“年轻的我什么也不怕/只有你的温柔让我害怕”,这是《神田川》结尾的两句歌词,也是点睛之笔。作词者是1947年出生的喜多条忠。上世纪60年代末,喜多条忠和同龄人一起,示威、游行、呐喊,挥舞着木棍试图冲破这世界的高墙……最终,他因为滞纳学费被就读的早稻田大学开除学籍,靠在广播电台打工、撰写剧本台词养活自己。《神田川》最初的结尾,只有“年轻的我什么也不怕”这一句。写完后,喜多条忠却内心不安:“年轻的自己,真的什么也不怕吗?”他想起自己与同学们参加完游行之后,回到神田川旁那间窄小的出租屋,看到恋人正在兴致勃勃地为自己煮咖喱饭,心中突然感到一种前所未有的恐怖:难道这就是我未来的人生?——结婚生子,和其他普通人一样,安稳平淡地过一辈子?
于是,在“年轻的我什么也不怕”之后,喜多条忠加了一句“只有你的温柔让我害怕”。拒绝你的温柔,拒绝安稳,是为了拒绝进取心被腐蚀后所带来的恐怖。真正的危机,总是潜伏在安稳之中。对于男人而言,温柔是一种诱惑,安稳则像个陷阱。远离温柔,才不至于迷失自己,才有意志与勇气,去向一切的未知挑战——这是上世纪日本男人的生活美学,是信奉过武士道精神的日本男人所拥有的美意识原点。
上世纪60年代末,日本大学生罢学罢课,将校园改造成“战场”。但日本的学运缺乏根基,年轻人用青春与叛逆燃烧起来的各种精神信仰,才刚刚蹿出火光,就被迅速扑灭了。孤寂、失落、空虚、无望,精神疲惫、心有不甘——在种种情绪之中,那一代年轻人迎来了70年代。在《神田川》的旋律之中,轰轰烈烈的学运已经成为过去式,曾因政见不合而互殴到头破血流的年轻人重返校园,拿起久违的书本——他们似乎在一夜之间变成了爱学习的小绵羊。
然而事实并非如此,一切都只是表象。每个时代的年轻人,都是社会的叛逆者,只是叛逆的方式不一样:有呐喊的叛逆者,也有安静的叛逆者。自上世纪60年代学运失败后,日本的年轻人多少年来似乎都在扮演着“安静的叛逆者”角色——在这份“安静的叛逆”之下,他们对于“个体”的认知更为执着,对于“爱自己”有了更为强烈的意识。
大约十年前,日本媒体在调查过都市年轻人的生活状态之后,创造了一个新词——“草食男子”。意指男人们就像食草动物一样温和、友善、被动。他们不温不火、始终安静,缺乏激情;不喜饮酒,但热爱甜食;不锻炼肌肉,但定期做美容,并随身携带防晒粉饼……草食男子隐藏在各个角落,成为现代日本的一种社会现象。他们生理与心理各方面很正常,只不过他们很爱自己,想对自己更好一些。丰富的个体意识,令他们懂得如何体贴入微地呵护自己。和上世纪70年代在《神田川》中找到共鸣的前辈一样,他们也拒绝别人的温柔,不过拒绝的理由不同,倒不是“只有你的温柔让我害怕”,而是“你的温柔对我是多余的”。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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