那是2007年的冬天,26岁的北漂青年、初出茅庐的编剧赖宝第一次吃5个人花掉3万元的一餐饭。做东的人是山西的一位煤老板,她找到赖宝朋友经营的影视公司,想为她的女儿量身打造一部30集都市爱情题材电视剧。
煤老板两手戴了7个戒指,各种翡翠或祖母绿。
菜不必说,“现在看估计有些是违法的食材”,酒也稀罕,五粮液是没有包装的特供酒,红酒的生产年份则在上世纪80年代。菜端上来,煤老板说,家常便饭,边吃边聊。她手上原有4座矿,刚刚以6亿元的价格卖掉其中一座。“结账时,她是会员,可以直接刷卡,可能是为了炫耀一下,特意问了下服务员,多少钱?服务员报了数目。我正喝汤,听了手一抖。”
赖宝现在还记得,煤老板两手戴了7个戒指,各种翡翠或祖母绿。喝起酒来一口一口地干,撇着醉意:“不是我说,给你们一亿你们都不知道怎么花”,“我后半辈子都是为我女儿,不然我身家几十亿又有什么意义。”而她那位待捧红的女儿穿着过膝的貂皮大衣,一副不适合上镜、“即使配上林志玲的身材也不会令人有兴趣”的面孔,喝汤时翘着兰花指,有口音,但不是家乡的,而是模仿港台腔:“哎呦喂,烫死我了啦。”点菜极挑剔,将翘舌音发成平舌音:“人家哪会cī那种东西啊!”与人寒暄:“你姓póng(彭)啊?”
项目终究没进行下去。赖宝和牵线的朋友主动放弃了,虽然他们都很想赚这份钱,但太折腾,“写了5集,但修改的量相当于写了20集。”根据煤老板的要求,女主角不能哭、不能闹、不能因为男人在街上转身离去而大声喊。赖宝写好一集就请朋友转给煤老板,很快,态度强硬的电话就直接打到赖宝这儿来:“你现在就把剧本文档打开,我告诉你,这段有毛病。”
有一场戏是:女主角失恋,坐在落地窗前听着音乐流泪,看着窗外灯红酒绿霓虹闪烁,落寞地喝着红酒。煤老板不同意:“你怎么可以毁坏我女儿的形象呢?你怎么可以让她喝酒呢?这么纯洁像天使一样的女孩。”赖宝只好将剧情改成:“女主角看着窗外灯红酒绿霓虹闪烁,落寞地喝着……牛奶。”
也有值得称道的“土豪”,譬如“张总”。
2010年,类似的经历在深圳重演。此时赖宝在北京一家杂志担任主笔,编剧片酬也翻了两倍。这次是一位对外贸易公司的老板,想捧自己的女儿和女婿,仍是都市题材,剧情设定是“女主角从高中到大学再至步入社会,柔弱纯真好欺负,经过一次次打击,最后被磨砺成商界女强人”。赖宝觉得为难:“他女儿比我还大呢——怎么从高中开始写呢?”要扮演高中女生的姑娘和朋友电话,随口闲聊的内容是:“我准备换辆车,我老公也换,现在这辆开了三个多月,开烦了。”后来,外贸老板因为偷税漏税事发,项目转手,赖宝没再继续参与。
也有值得称道的“土豪”,比如赖宝的一位朋友,人前被称“张总”。张总经营一家几十位员工的娱乐公司,会对工作不力的员工严厉批评。有一天,一位员工挤地铁时丢了手机,例会时一反平常的活跃。张总开玩笑:“怎么今天不爱说话,失恋了?”“手机丢了。”“你想要哪一款手机?”下午,员工心仪的最新款手机就送到了她手里。
人前,赖宝与张总是合作关系,人后则是朋友。朋友有时会在凌晨一两点给赖宝打电话,“心情不好,想聊聊天,过不下去了”,或者干脆让司机开车,“我在你楼下,出来喝酒吧”;有时候也提这样的要求:希望戏里有影射自己的角色。“我就使劲丑化这个角色,他还挺高兴——他没什么架子,还有幽默感,难得啊。”
偶尔也有困扰。朋友含金汤匙长大,不会刻意琢磨旁人感受。“几年前,他求婚前曾经征询我甚至还有我女友的意见:‘我在马尔代夫包了个岛,这样求婚,对方会不会感动?’这让我以后怎么跟我女朋友求婚啊?”
之所以对土豪恶意调侃,还是因为我们自己不够强大。
在赖宝看来,真和土豪做朋友未必是好事。“首先,你无法达到他的生活质量,去那种动辄遇见明星的昂贵餐厅,只有他请你,而你几乎没有回请的机会;另外,你会觉得生活没有奔头”——当你看到即使成为别人眼中的“土豪”也要面对很多金钱解决不了的烦恼,比如,隔壁装修、感情受挫、早上醒来就要面对做不完的工作,或者,像普通人拮据于几千块钱那样感叹手头紧张,因为缺几千万启动一个新的项目。
一千个人眼中,有一千种“土豪”。作为对世故人情体察入微的编剧和幽默文字创作者,网络之外的赖宝爱较真、并总能成功地将话题扭转到“正能量”频道。“土豪不应是贬义词,虽然我也遇到过不让人欣赏的‘土豪’。但之所以有那些对土豪的恶意调侃,还是因为我们自己不够努力、不够强大、不够成功——这其实是一种‘羡慕嫉妒恨’模式,等于把自己看轻贱了,多悲哀啊。说‘土豪’不好的人,心里真的不想成为土豪么?”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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