清华、北大和南开抗战时期都到了昆明,房舍紧张,干脆三校合一,成立了西南联合大学。今天去看联大的旧址,大抵是些废弃的庙宇和草房子,比任何一所最烂的学校都要差上一百倍。但是,要论教学质量,今天还真没有哪所大学能超过它,从里边走出去的几位赫赫有名的诺贝尔奖得主说,到了美国,就学业而言,已经没有课值得上了。
但是,即使联大也有政治课。理论上国立大学的经费是政府拨的,校长也该政府派,但大学里有教授委员会或评议会,如果师生对官派的校长不满意,基本上派了也白派,反正没法履任。北洋政府当家人是军人,很粗疏,管不了就不管。但国民党当家之后,情况有点不一样了。蒋介石也是军人,但自我感觉是读书人,对于大学的放任自流,很不满意。尤其是“五四”之后,大学里自由主义盛行,他特别愤慨。老蒋骨子里是个崇尚曾国藩的理学家,记日记都学曾文正公,没事就检讨自己,痛骂他人,所以对自由主义痛心疾首。他三令五申,要求教育部整饬大学。整饬的内容之一,就是设置政治课。
1928年,理论上国民党已经一统天下,但实际上还差得远。军事和行政上的统一都没做到,文化教育就更不好说了。但是抗战给了国民党一个机会。各路诸侯为了民族大业,纷纷放弃半独立,上前线杀敌;那么政府以抗战为由强化大学的思想控制,大学方面也不大好硬扛。像联大这样,其中的北大、清华是国立大学,需要政府拨款,清华原来有庚子赔款的退款撑着,抗战时期也暂付阙如,在人矮檐下,哪能一点不低头。于是,专管学生思想的训导处也设了,政治课也开了。
政治课的名称叫三民主义。原本叫党义课,抗战前就有,但各大学给它上了个乱七八糟,形同虚设。组成联大的三个大学,原来根本就没开。当初没开,现在必须得开。教育部规定,三民主义课得修一年,四个学分,不及格不能毕业。联大负责这门课的是有国民党籍的陈雪屏,他为了不让学生产生反感,把这课变成了专家系列讲座,即便如此,还是没有人听。陈雪屏也只好睁眼闭眼,不再较真。到了需要结业之时,让学生交份读书报告,就算了账。所谓读书报告,就是从《三民主义》小册子里抄几句话。这门课如此扯淡,以至于很多联大校友如汪曾祺、何兆武在回忆往事的时候,根本忘记了还有过这么一回事。
从1942年开始,应蒋介石的特别要求,各个大学又增开了一门伦理道德课,两个学分,以期增益学生的道德水平。冯友兰亲自教联大这门课,即便如此,学生新鲜几次过后,依旧翘课如潮。不久,冯友兰发现,即使修养良好如他,作为新理学的大师,也没法面对空空的椅子再讲下去。于是,这门课也就无疾而终了。
除了政治课,当年的大学还有一个统一的政治仪式,叫“总理纪念周”,每周搞一次,由领导带领,背诵总理(孙中山)遗嘱。这样的纪念周,当年的党政机关都在搞,但渗透到大学,还是托了抗战的福。联大的学生当然对这种政治仪式不感冒,没办法,校方就把仪式安排到中午十一点半,这个时候,正好是学生午餐时间。于是,每逢过纪念周,就是训导长出来,站在操场上自己背诵一通总理遗嘱,就算了事。
这样糊弄,教育部当然不满意。教育部部长陈立夫亲自出马,到联大演讲,试图说服学生。校领导知道情况不妙,事先封闭校门,把学生圈起来听部长大人训话,没想到训到半截,学生们像约好了一样,拼命呼喊抗战口号,把个陈部长喊得七荤八素,脑袋大了几圈,实在讲不下去,只好识趣收兵。国民党政府实在是无能,想要政治灌输,却连个形式都弄不明白。明知道联大校方应付他们,却也不能撤了联大的校长,更不敢处置学生和教授。无怪后人讥之曰:独裁无胆,专制无能。信夫!(此文参照了易社强著《战争与革命中的西南联大》一书。)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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