我并非吹擂自己的成熟,尽管我一直在文字中试着这么假装。我会和同学们一起说粗话骂人,会用各种夸张的表情来模仿老师上课的方式……我还没有勇气将自己置于孤独中,不像那些留下名字的人。我出生于1994年,并不想用“90后”来概括自己,代际划分是很粗暴的,我很反感。但每一个时代都需要一个站出来的人,而我们也需要寻找一种归属感。
有韩寒肯定比没有韩寒好
我很崇拜那些成为意见领袖的人,也希望自己成为那样的人。但是,意见领袖又是危险的,他需要激情,但如果被激情左右,他就会盲目。就像我们看到历史上很多理想主义者都喜欢将原则建立于未来之上,进而制造乌托邦,这是很可怕的。马克·里拉的《当知识分子遇到政治》对我影响很大,20世纪很多知识分子面对纳粹、极权统治时都不够理智,甚至成为鼓吹者和支持者。比如海德格尔支持纳粹。在独立性与影响力之间,我宁愿选择独立性,我不愿意用不理智的自己来影响别人。
将来我不会以写作为生。为了维生,出于利益的考虑,而不得不违心鼓吹和附和一些东西,这不是我想要的。我宁愿将写作当作一种爱好,有充分的自由度。我最大的梦想是成为一个独立、自由的人。
韩寒肯定很聪明。我没看过他写的书,对他的了解主要是通过他的博客。有韩寒肯定比没有韩寒好,但是好像难以给他更大的责任。我不太了解他,不知道他获取知识的途径有哪些。高中辍学、不上大学还是让我对他产生了“偏见”,一个人发表言论的前提是需要有一个完整的知识体系。曾经看过2001年韩寒的一个采访,讨论少年成名之类的话题。问他从小到大有没有遇到好的老师,对他有帮助的,他说没有,我觉得也挺可怜的。
现在教育体系或许是糟糕的,但是太多人把它当挡箭牌。其实身处其中仍然可以学到很多东西。而且,我相信集中营就是用来逃出来的。个体的努力很重要,可以改变很多东西,这好过单纯去否定它。教育制度或许非常糟糕,但它还是相对公平的。高中是我上学以来度过的最快乐的时光。现在就读的中学是传说中非常擅长考试的,但是,我在这里还是能够遇到很多非常好的同学,有明确的志向,足够的谨慎,并愿意为目标努力。
我所说的谨慎是指一种判断力。某些场合是不值得掀起波澜的,如果你付出了很惨痛的代价,只是掀起一个小涟漪,那是很不值得的。我在书中写了一个叫李红豪的中学生,因为在考试时写了一篇文章批判中国的体制、教育制度而被遣返回家,后来引发了媒体关注。我觉得他说的是对的,但是考场并不是一个合适的表达路径。如果他真心想改变的话,完全可以通过其他途径。写在试卷上是愚蠢的,而且是无效的。我想说的是,如果没有后来媒体对他的关注,他的激情表达只是让自己被踢出了学校。我当然很崇拜勇敢的人,但是勇敢变成鲁莽就愚蠢了。
我相信表达的机会一定会有,我一直会判断,哪些场合值得,哪些场合不值得。有些话说出来不过是大快人心,没有引发思考,那是不值得的。判断的直觉当然是一部分,但是,我觉得理智还是很重要的。想得足够多就会有能力,有了能力才有责任。应该是这样一种顺序。
人生是一场冒险
我是乖的,或者说是胆怯的。某种程度上,我还是挺尊重权力的,偶尔会为它着想,设想对方或许没有那么坏。我有些犬儒主义,不喜欢对立性太强。父母不希望我成为太“方”的人,其实我也不会干出格的事。出书算是比较特立独行的,一开始他们提出这个意见时,我是反对的,不喜欢做很高调的事情,不希望别人过于关注我。
这并不是说害怕自己写的东西遭到别人的批评。其实我写的时候就明白,有些观点是不成熟的,但是没关系,评论是别人的事情,它们甚至可以被推翻。我也不害怕“坏”的影响力,哪怕其中有些是错的,如果一个人有足够判断力的话,应该也会不为所动。
我觉得自己在人情世故方面不成熟,但又喜欢自己的天真。我讨厌给自己下定义,自己是什么样的人,能做什么事情,这样会无聊很多。人生不是一盘棋,而是一场冒险,我不希望对自己该做什么下定义。很多时候我对自己的了解很模糊,多数停留于直觉的层面。但是我始终对自己有一个更高的期望值,我希望自己能做很多事情。比如,我可以成为公共知识分子。但是我也会留有余地,给自己一个未知的未来。
每个年轻人都会反感专制。但我还是去了一次朝鲜,一开始是我爸妈想到的。这是一个挺神奇的国度,人们总是喜欢以一种嘲讽的口吻来说这个国家。但朝鲜不是我们想象的那样冰冷刻板。这是个很干净的国家,人都挺单纯的。当然,你也可以说他们愚昧。撇去政治色彩,这个国家给我留下的总体印象还是挺好的。在这个过程中,我也经历了一个逐步客观化的过程。
我反感专制,但是并不迷恋于反对本身。我读奥威尔的《一九八四》就觉得没有《动物农庄》好,前者过于直露。而且,我更喜欢马尔克斯、黑塞,尤其是茨威格,无论是他作为传记作家还是小说家。只有他能表现人的歇斯底里的狂热情绪,比如《一个女人一生中的24小时》;我喜欢他的描写刻画,比如《象棋的故事》、《异端的权利》。茨威格一直在抑制狂热的情绪,但同时又很徒劳。在他的书中,总能看到那种明知会失败,依然去做的勇气。这种气质也部分体现在我喜欢的一些公共知识分子身上,比如熊培云。我总是会被理想主义感染。
我不是一个坏小孩
我只是在写文章或者看书的时候会思考社会、人,那些严肃的话题平时很少跟人讨论,也不会去论坛看。我的同学们更喜欢做题、学习,但是我不想批评他们,我们之间只是爱好上的不同。我不是最好的学生,至少不是传统意义上的好学生,但肯定不是坏小孩。
人们对天才的坏小孩有期待,可能也是对体制的失望,希望有幸逃出体制的学生能担当起更大的责任。传统的英雄形象就是这样的:叛逆、有理想、不合常理。但这类英雄的确又是小概率事件,这样的人物确实应该有,只是因为少而弥足珍贵。
除了看球赛,高中之后,我很少看电视。电视不再是资讯的主要来源,但网络和书是。只不过,上网也不单纯是求知,我也浪费了不少时间上社交网站刷屏。也许还是比较寂寞吧,不是在寻求快乐,而是在寻求安慰,有人跟我分享他的无聊寂寞。当别人跟你做同一件事情时,你就不会因为浪费时间而感到忧愁。对于浪费时间,我还是焦虑的。因为人人网太好玩了,我就把它注销了。有时我还是能控制自己,至少我能做一些计划来控制自己。就目前来说,做题能够让我感到充实,虽然将来或许也会觉得浪费时间。对于一些符合规则的事情,我还是能说服自己去做。我相信作出选择并用心去做肯定会有所收获。
孙中伦
生于1994年,上海中学高二学生。今年出版第一本书——随笔集《疯狂列车上的达人秀》,认为它记录了自己的“半个青春,和我青春里的半个世界”。给他作序的吴晓波、许知远等“长辈”则在他身上看到了少年中国的一些希望。
孙中伦答问
问:在不想撒谎时,你会选择沉默吗?
答:其实我很讨厌沉默的知识分子。或许还是看场合吧,有些时候,会默默绕开。有些时候会冲上去说出自己的想法。
采访手记
与孙中伦聊天,第一个感觉是,这人大概是天秤座吧。所有的问题你都能得到一个不偏不倚的回答。他的成熟度甚至让人联想到中年人的某种胆怯,他们历经风雨,总是能够找到一些说服自己和别人的理由。但是,他又如此坦诚,说自己很乖,甚至犬儒。对权力还有一定程度的尊重,我知道,承认这一点很不容易。
他希望自己成为一个公共知识分子,当然,具体的路数还不是特别清晰。但是,肯定不是一个怒吼的体制外反对派。他不愿自己成为90后代表,我也很不愿意给他贴上标签。但17岁少年说,集中营就是用来逃的,这会让人感觉到这一代的希望。突然想起电影《一一》中,8岁的洋洋说,看到刚出生还没有名字的表弟,就觉得自己老了。采访完孙中伦,我也觉得自己老了。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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