晚上9点半，苏州就安静了，人走茶凉，评弹演员最后一次邀客人点曲，不点就换衣服回家了。夜里沿着平江路走一走，店家大多已经关门，剩下一两家小咖啡馆和卖旧书的走鬼档，黑灯瞎火，看不清卖什么，气氛却很好。

时而高楼大厦，时而小桥流水，苏州是一个最混搭的城市。你不要被吴侬软语的温存劲儿骗了，这个城市实力直逼北上广深，2012年，苏州GDP突破1.2万亿，常住人口超过1064万。

苏州有二十多家美术馆，其中最出名的是贝聿铭设计的苏州博物馆，而苏州美术馆则是贝聿铭余部的作品。在这栋“贝聿铭Style”的建筑内，2013年9月，多了两个“私人博物馆”。

这两个博物馆也像苏州一样混搭：一个极尽丰富繁琐之能事，出自过去最有时代感的艺术家钟飙之手；另一个抽象极简到不能，呈现者是过去极关注社会人心的艺术家崔岫闻。

观众看当代艺术的方式就像在参观一座寺庙，一个考古遗址、一个生物科学馆。

钟飙仿佛突然婉约复古，但这只是表象，展览看进去，时间跨度之大是前所未有的。第一个跨度是他个人的，是一个画家二十年创作的积累和跨越。而第二个跨越是宏观世界的，将跨越万年的自然、人文物件自由组合，激活其潜在关联并赋予新的意义。

“15天的钟飙博物馆”分为十三个部分，根据苏州美术馆的具体空间依次展开，分别为：云、水、仿佛、混沌、出界——鲁木匠与当代艺术、无字书、3D打印未来、活在当下、要自由还是要归宿、画唠、沉浮、江上和裁云剪水。

表面看起来，展厅“混沌”一团，其实每一个名词都对应了一件具体作品。钟飙通过考察同一个词汇在不同语境和历史时期中含义的变化，寻找已经遗失的秩序和风景。

钟飙一直关心时空关系，他的画中，主角往往漂浮在不稳定的虚空之中，与背景的关系也是隔着一层的。这次展览，他将时空背景移回中国古代，在遗物、瓷瓶和拓片中寻找现世事物的本源。

他的高僧木雕像、他的猛犸头骨、他的锦鸡标本把如鲫的观众引到周围。在这里，观众看当代艺术的方式就像在参观一座寺庙，一个考古遗址、一个生物科学馆。钟飙打破了当代艺术展的既定模式，他的作品在观众心中引起的好奇是前所未有的。

在展览现场，三台一直在工作的3D打印机最引人注目，钟飙用它打印了馄饨，也现场打印佛像。3D打印是上上个世纪的思想、上个世纪的技术、这个世纪的艺术，在中国艺术家中，钟飙是首先吃螃蟹的人。

有了3D打印技术，艺术品不再是“限量版”了，幸好艺术家的头脑永远是限量的，未来怎么样，取决于他们怎么使用这台鱼缸似的小机器。

她何尝不是循序渐进，从生理、心理、精神、自然，再到宇宙。

批评家贾方舟进入展厅的第一句话是：“真的是新作品！”

是的，绝对全新，完全不同于以前你所知道的那个拍《洗手间》、拍《地铁》的崔岫闻。

在“I U—我和你”的展厅中，观众掀起其中一个影像间的布帘往里看一眼：黑洞洞的墙上投影出一个缓慢渐大渐小的圆，盯着看二十分钟才能体会到一点变化。大多数观众待不上1分钟就走出去了，所以他们觉得崔岫闻这次的新作品真的看不懂。

在三面墙投影出作品的大展厅里，很多观众跟投影玩互动，但这并不是崔岫闻作品的真意。经过十几年的时间，她已经彻底离开了老路，找到了另一个方向上的语言——绝不日常，但同样敏锐，洞见了时空中的生命自由。

崔岫闻在时空转换的多维情境中，设定了多种触发观众感知系统的机关，你有足够的耐心，便可以享受艺术家精心设计的震颤，如果没有，也可按照自己的思路自娱自乐。

有人让崔岫闻自己解释一下为什么会从一个关心社会，关心人性的艺术家，一下子转型到如此抽象如此极简的风格，崔岫闻只是抿嘴笑，她何尝不是循序渐进，从生理、心理、精神、自然，再到宇宙。

她将“我和你”视为这世上人与人、人与物的关系，这种关系是不确定的。这次展览展出的并非简单的艺术品，而是概念——对深度思考之后形成的概念的视觉展示。

在“第五元素”的展厅里，你感受到这个时代的趣味和人心的胶着，有各种“好看”，也有各种“不好看”。

与钟飙和崔岫闻的展览同期，“第五元素——全国中青年油画作品邀请展”在他们下层的展厅举办。

可能是因为展览空间限制，观众的观感是“有点像逛画廊”。参展的青年艺术家大多是70后、80后，他们年轻、时尚，行为方式和生活方式也进入了“艺术家”的轨道——租郊区的大工作室，与策展人、收藏家（尤其是国外的）广泛交游。

他们中的一些人2005年左右出道时，正赶上当代艺术市场最好的时候，意气风发。如今当代艺术年景不好，再回忆起当年有点不真实的感觉。

对于年轻人来说，所有成功艺术家的成功之路都作废了，按别人的画风和作风行事只会“死得很惨”。可是他们又生在这么一个功利的、急吼吼的时代，很难静下心来单纯地阅读、画画。

在“第五元素”的展厅里，你感受到这个时代的趣味和人心的胶着，有各种“好看”，也有各种“不好看”。只要上一层楼，便是钟飙和崔岫闻了，他们似乎已经走过了金钱的地狱，正在寻找属于自己最贴切的发声方式，可能很难商业化，但是留得下作品。

而那些更德高望重的艺术家，他们感觉有点儿尴尬。在年轻人力争上游的场子里，无所事事也会有压力的。