我姑娘去年摇身一变成了小学生后,我就摇身一变成了马戏团驯兽师。只要陪她写作业,写一道题就得给一块糖,不然她不干活。我认为作业写完,一个崭新的糖尿病患者也就诞生了,不给。小怪兽的脾气开始不美好,边写边发牢骚。老子不胜其烦,一怒之下抢过作业本奋笔疾书。作为负责任之爹,为保证真实感故意写错一题,并历时一分半钟打完收工。
古代小怪兽写作业,是不会这么折腾的。《周礼》说上古的教育有六个科目:礼、乐、射、御、书、数,分别是礼仪、音乐、射击、驾驶、文学和数学。这六个学科到了隋唐,随着科举制度的完善,最后只剩下一个“书”,也就是语文,读书也变得简单,就是“读”、“书”。
“读”是朗读。学生先把课本送到老师面前“上书”。古代没标点,老师用烧烤签子一般粗的“点书签”蘸印泥,在书中断句处点个红点,点书签一头大一头小,小点是逗号,大点是句号——这叫“点书”。象牙山刘能因为口吃,老师给他一字一点,于是标点引进中国后他打了一场大涨民族志气的官司:他说省略号版权属于他。扬眉吐气!
点书后读书。老师先范读,学生跟着模仿,老师读三遍后学生跟着读三遍,要求“依字行腔、依义行调、入短韵长、虚字重长”。《童蒙须知》说:“凡读书须要读得字字响亮,不可误一字,不可少一字,不可多一字,不可倒一字,不可牵强暗记,只是要多诵遍数,自然上口,久远不忘。”读本一般是《三字经》或《论语》。象牙山刘能因为口吃,老师单独给他教材,读寻寻觅觅冷冷清清凄凄惨惨戚戚的《声声慢》。阅读姿势如电视里一样,朗读时老师下身不动,以腰为轴前仰后合摇头晃脑,学生也跟着前仰后合摇头晃脑,感觉身处惊涛骇浪之中。古代小朋友玩海盗船,是从来不会吐的。
随后老师讲经,讲义理,讲字义。讲经后学生自己朗读,杭州宗文义塾要求学生“每日读生书,朗读百遍”。重复朗读的好处是,经过反复练习,很快会记住读音和字形。于是书声琅琅。小孩读的启蒙读物有《蒙求》、《三字经》、《百家姓》、《千家诗》、《幼学琼林》之类,大孩子读《论语》和《中庸》。古文里学校叫“庠”,这个字拆开就是“广”、“羊”,古代学校确实有点广场放羊的意思。当时采取混班制,大孩小孩一间教室,书声琅琅这种混合音响,听起来不错但操作并不顺畅。小孩读《三字经》,旁边大孩读《论语》,就会混音,混搭的结果是彼此互受影响谁都读不下去:小的说“人之初,性本善”,大的拆台“人之将死,其言也善”;大的说要民族团结,“四海之内,皆兄弟也”;小的接一句“元灭金,绝宋世”;小的愤而再读“父而身,身而子”,大的开始骂人,“吾日三省吾身”……最后两个孩子都读三字经,大的×××,小的回骂×××,浑然忘了“兄则友,弟则恭,长幼序 ”。
因为学习时间的不同,实际对骂的机会并不多。古代小孩一天学4小时,大孩子一般8小时。小孩子要学习的东西很少,老师一次“点书”的内容并不多,十个字左右,背熟,记住读音和字形就开始“书”了。“书”就是写字,分三个阶段:描红、影本、临帖。第一阶段,老师在本上用红笔写所教的字,作为描红的样本,学生按照笔画用墨填写——现在不用了,因为有雾霾红字全变黑了。第二阶段是影本,学生把半透明毛边纸盖在黑底白字的帖上,透过纸习写那些朦朦胧胧的帖字——现在不用了,因为有雾霾不蒙都朦朦胧胧。第三阶段临帖,就是看帖习字——现在也不用了,因为雾霾更严重了,看不见也就不临了。
古代小孩子每天要写多少字?《宋会要》规定:“(国子监)小学生八岁能诵一大经,日书字二百”;“十岁加一大经、字一百”;“十二岁以上,又加一大经、字二百”。这是国家规定,民间学校并不按这个规矩执行。古代小孩的作业当堂即可完成,根本没有作业。古代小孩不写作业,我也决定不写作业了,因为代做作业成绩并不理想。第二天看老师的批卷,我故意写错的那道题,写对了。更悲凉的是,整篇作业,就那道题对了。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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