到天津开会,主题是“低碳城市”和“低碳生活”,坐我旁边的特里来自美国加州,曾任该州的能源和环境局高官,据闻是前明星州长阿诺的竞选左右手。主办单位的朋友悄悄告诉我,老马,本来坐在你旁边的应该是阿诺,可惜他去了拍戏,来不了,否则你便可跟他拍照了。
拍不拍照完全无所谓。我一不参政,二不做生意,不需要在办公室墙上贴满跟权贵高官的大头合照。我办公室里有的,除了家人照片,就是林青霞的香港书展演讲照、李敖的签名和题字鼓励、南方朔和高信疆的照片、鲁迅的“恶搞照”(有人把他的大头贴在网吧背景上,嘲讽如果他活在今天,也会酗网),就没有其他了。一见高官权贵的皮笑肉不笑,即感恶心,避之则吉,把其照片贴在墙上简直于我是酷刑。
可是我这回又确有若干遗憾没法跟阿诺同台。因为他和史泰龙说到底曾是我在少年时代的雄性偶像,健硕、阳刚,完全是我欠奉的性质。如果有幸站在他身边,不一定合照,但肯定会偷偷问他,为什么早前爆出来的女佣绯闻如此搞怪?世上是否所有健硕男士的审美品位都如此低劣?是否只求窝边草吃得方便,完全不理会窝边草的口感和营养?且看阿诺如何回答。
至于他的左右手特里,果然是竞选策略高手,即使如今不从政,亦在演讲的一言一语里透露了选举味道。他发言时先多谢主办单位这个那个,然后,感谢两位现场翻译人员,称赞她们 well done。发言时,又忽然问在座有谁年龄在35岁以下,请举手;再问, 35岁的人有几位觉得自己可以改变社会,又请举手……简直像在做美国流行的 town hall meeting 政见会。
好了,轮到我发言了,我只好用港式幽默做开场白:“我跟特里一样很感谢两位翻译员,但,你们的真正挑战现在才来临。刚才你们把字正腔圆的英文翻译成字正腔圆的汉语,很困难,可是如今你们要把我带着浓重广东腔的汉语翻译为字正腔圆的英语,更困难。希望你们成功,也祝你们好运,如果你们能够把我的发言翻译为带有广东腔的英语,便有一百分。”观众狂笑和狂鼓掌。在笑声和掌声中,我开始发言了。
这回开会,主题跟低碳城市有关,也涉及城市生活状态。主持人抛给我的第一道问题是,为什么城市人总是不快乐?
这可难不到我,因为我也曾有一阵子以为自己很不快乐,但原来,假的,世上不管你住在哪里,城市也好,乡村也罢,只要去找,总能找到不快乐的理由,但又明明存在着许许多多其他值得快乐的理由。问题只是,你到底想用眼睛去看什么理由;你,到底希望自己快不快乐,总可以选择。
所以城市人并不比乡村人更不快乐,只不过,城市人比乡村人更容易“认为”自己不快乐或误信自己不快乐,因为城市资本运作必须刺激消费,企业营销广告不断替你洗脑,唯有消费其商品你才快乐;反过来便是,一旦欠缺了什么什么你便“应该”不快乐。你被“植入”了“不快乐”的想象元素,而到最后,有些城市人竟然变态到为自己的快乐感到内疚,一方面觉得不快乐才是“常态”,另一方面觉得必须把不快乐的情绪予以处理(透过各式各样的消费、治疗、辅导等),甚至,整天担心自己患上忧郁症,焦虑不已,怕东怕西,形成了“对于忧郁症的忧郁症”。
所以我在发言中引用美国作家冯内古特《第五号屠宰场》的小说对白。书中男主角被外星人绑架,他问“为什么是我?”,外星人不屑地回答:“这真是一个地球人的莫名其妙问题啊!为什么不能是你?你们地球人很奇特,我访问过三十多个有人居住的星球,读过几百份关于宇宙生物的研究报告,最后发现,只有地球人这么关注自由意志问题,只有地球人这么关注自己自不自由。”
也就是说,只有地球人这么把“我”放在一切事物的前头。
城市人,一样。当城市人过于关心快乐,自会易感不快乐;忘了快乐,反会快乐。“城市人为什么不快乐?”往往只是伪问题,在什么地方生活便过什么日子,城市人,用平常心过活,总有自在的空间。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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