王诗龄迷失在帐篷丛林中,大叫:“爸爸你在哪?”父亲王岳伦瘫坐在自己家的帐篷里,声音疲乏,“自己看!”执行导演蒋良看到这个情节,来了感觉,“王岳伦又失神了,他太累了,不想动”。
“真实就是我们最大的卖点。”导演谢涤葵说。湖南卫视做过《变形计》的谢涤葵团队接下了《爸爸去哪儿》这档户外真人秀节目。
节目出人意料地火了,第三期节目收视率达到3.21。节目组的人很清楚,《爸爸去哪儿》的成功关键在于切中社会热点——父亲在中国家庭的长期缺位和不在场。即便在场,他们也通常扮演情感建设无能的角色。观众发现,很多时候,“熊”的不是孩子,是爸爸。
没有“滴水不漏”的人性,父亲得用自己的个性去跟孩子相处,有时像父亲,有时像朋友,甚至可以像个孩子一样发脾气。
谢涤葵和蒋良不想把这个节目做成说教式的教育类节目,他们想做生活的细节、人的细节,“我们有记录人的能力”。蒋良认为,从《晚间新闻》到《变形计》的十几年经验,他所在的团队擅长用平等的视角去看人的性格。
这里没有“滴水不漏”的人性。父亲得用自己的个性去跟孩子相处,有时像父亲,有时像朋友,甚至可以像个孩子一样发脾气。第三集田亮在沙漠中起床后,晕头转向四处找女儿,镜头跟着人一起晃,“刚好表现了他的烦躁不安”。
情绪最起伏不定的必然是孩子,父亲们时常被笼罩在哭闹和耍赖中,再也不是那个无所不能的父亲。事实上,谢涤葵在挑选孩子时,从未担心“熊孩子”,“不可控才好玩”,他反而最怕太过内敛的孩子。他们不想屏蔽“人性弱点”,而是利用生活中躲不开的糟糕,让观众感同身受。第一集,田亮女儿Cindy哭得声嘶力竭,连现场工作人员都烦躁不已,然后一个被观众反复讨论的镜头出现了:田亮几近崩溃,“我根本搞不定她”。第三集,当田亮在沙坡上保护女儿,那些照顾子女不知所措的父亲顿时又有了共鸣,“我是爱你的,我能在关键时候保护你”。
电视机前坐等林志颖抓狂的人们失望了。在谢涤葵看来,林志颖的确是完美主义,“什么都要做好”,连没剪辑进去的片段都一丝不苟。“端个脸盆去村民家洗澡,帮孩子洗干净,吹好头发,哄着睡觉。六点多就起来,节目组没要求,很主动。”谢涤葵看过林志颖在娱乐场合的神态,“就是个娱乐明星,这里是个父亲的角色”。
对比教科书、电视里多是威严、高高在上的父亲形象,《爸爸去哪儿》中的父亲陷在哭闹和油烟里团团转,呆、无力,甚至像个大孩子。“观众要有点烦,也不能太烦。有点感动,也不能太感动。”笑点、哭点、糗点要轮流上。正如节目组后期剪辑组负责人姜佳说:“你得让观众一会靠在椅子上发呆,一会前倾大笑,一会低头皱眉。”
蒋良认为,节目走明星窥私路线不是长久之道,还得回归“人的味道和丰富”。“父亲也是人。”他这点野心暂时得到了满足。
导语:意外使故事更具冲突性和不平衡感,意外会制造出故事,我们喜欢意外。
拍纪录片出身的谢涤葵曾担忧孩子们太小,韩版《爸爸去哪儿》的节奏也缓慢,很难产生像《变形计》般强烈的戏剧化情节。于是他们选择了相对贫苦的农村,想映照城乡差异的社会热点。此外,第一次在灵水村拍摄,谢涤葵也提醒父亲们能在睡前跟孩子谈谈心,看是不是会有情感碰撞。
现场指导的韩国团队则韧性很强,他们多次建议中方要等待生活本身的火花,“不要去打断”。磨合之后的节目组也发现,有些没打断的片段更好,强调教育的事先设计逐渐减少,但这对摄影及后期挖掘故事的要求也相应更高。
蒋良总结:技术手段还是其次,好的摄影师能够敏锐地洞察到哪里会有故事发生,以及为什么发生。他讨厌中规中矩的镜头,“没意思,没情绪”。好的例子是:第一集石头直接忽略了大锅往里走,镜头在石头跟大锅间来回摆动三次。“这里就像是在问石头,‘怎么就没看到眼前的大锅咧?’这样故事才有逻辑线,不是程序化。”
讲故事的一大功臣是大受欢迎的字幕组。这个平均年龄25岁的团队,在剪辑室里疯子般大笑,写出这些父子的内心独白。所有人费劲心思为Kimi过生日,Kimi则心不在焉,字幕组将Kimi的情绪点出来:“奥特蛋,奥特蛋,奥特蛋。”“那些父母会有同感,你给孩子的,他不一定想要。”在第三集的结尾,蒋良本人也被剪辑师“出卖”:王诗龄生父亲的气,赖在地上不肯走,为突出这场小冲突,剪辑师把蒋良打结束板的内容一同剪入故事。
意外使故事更具冲突性和不平衡感。蒋良觉得,户外真人秀难点在于不可控,而这也正是优势,“我们喜欢意外”。第一次见到手正受着伤的石头,蒋良看到了戏剧化的一面:像郭涛这样的北方爷们,带着受伤的孩子,像个小保姆,“这种反差会很有趣”。第二集王岳伦做饭,一位大妈伸头进来,表情不屑一顾,“这种意外会制造出故事”。
湖南电视台也担心平实的真人秀无法满足中国观众的口味,《我是歌手》的制作人洪涛因此加入团队。他会提出加强视觉效果的建议,比如主持人李锐骑着骆驼出现在沙漠的画面。这点也曾让韩国团队不解,在一场会议里,中方人员提到,“选沙漠怎么样?多漂亮”。韩国导演反问,你们是想拍电视剧吗?你们以为他们是演员吗?
在谢涤葵的理解里,中韩观众口味本身存在差异:韩国人的敏感点比中国观众低,他们的受众群九成是家庭主妇,磕着瓜子看电视,更能忍受平淡。蒋良记得,在沙坡上,田亮偷偷从后面拉着女儿的滑板跟着跑,在场的一位韩国导演眼睛一直红红的。“没太大感觉”的他汗颜,“看来我们的心是蒙了太多油烟”。
熊爸爸还是熊孩子?平等、亲密的父子情谊正成为新的主流,严肃、有距离、控制欲的传统父子关系不再讨喜。
相比这两年席卷电视屏幕、强调个人奋斗的唱歌选秀类节目,《爸爸去哪儿》在探讨东亚社会的伦理母题——家庭。
“这个社会需要这样一种回归。争取个人成功的同时,要兼顾亲人和家庭。”谢涤葵深有同感,长期在外奔波的他自认对家庭和孩子不够上心。湖南卫视常务副总监李浩说,“这就是个补位的节目,先把父亲的爱填满了”,35岁以下的观众是湖南卫视的主要受众群,家庭和青少年成长一直是台里的关注内容。
知乎网友Ronnie Xiao这样分析湖南卫视对风向的把握度:中国城市人口构成的主力年龄结构在25岁到40岁。前几年,《蜗居》和《奋斗》红遍大江南北,如今这一代人正面临生育问题。这节目不火才怪。张亮告诉记者,他身边有不少同时肩负经济和精神压力的80后朋友一直有生育恐惧症,看完节目打电话给他,“有些之前不敢生孩子的都想生了”。
在谢涤葵眼里,韩版中小清新的地方要学习,但不可仅停留在博君一笑,“更多的热议在于父亲的教育方式”。节目组也是用这个理由说服多数明星父母的,“帮助孩子成长,还能锻炼父亲”。
李湘做电视17年了,从来没有看一个节目这么紧张过。“他最大的问题是给王诗龄穿得太多了,小姑娘最重要的就是漂亮,Angela怎么被爸爸弄成这个样子了。还有,孩子要上厕所,他怎么能让她忍呢!”叶一茜同样也抱怨田亮给Cindy打扮得太糟糕。
网友的评论则更多地集中在颠覆传统的现代父子关系:平等、亲密的父子情谊正成为新的主流,严肃、有距离、控制欲的传统父子关系不再讨喜。比如一场睡前换位思考的教育活动,为张亮博得观众缘。
张亮能体会同辈父亲的恐惧,“生孩子的时候,自己都还像个孩子,怎么去面对孩子?”跟许多80后年轻人相似,张亮也有一位威严的父亲,一个“考试考不好会被打”的童年。他于是想用更平等的方式对待孩子,偶尔交流遇到障碍,他习惯换位思考,“换了我是天天会怎么想?”第一集里他理解排斥农村平房的天天,“有点洁癖嘛”,并教孩子“捂鼻子、屏住呼吸”而非责骂。
不过,多数时候父亲们还是“干活也不忘教育孩子”。“没办法,大环境是这样,没当爸爸说要平等,当了还是会唠叨。”蒋良打算在后面几期中,安排孩子们的互动更多些。孩子们的互动环节相对较少,也反映出中国独生子女问题。
王岳伦说他很遗憾,节目没有将女儿跟羊说话的大段细节剪进去。“她特别需要沟通,挺孤独的,所以她一直在跟羊说话,自言自语。”王岳伦能感觉到,家里有弟妹的石头和田雨橙,更懂得照顾比自己更小的朋友。
对网络上吐槽的“熊孩子”现象,李湘并不认同,“是孩子就难免会出现失控”。她觉得,孩子被人评价为“熊孩子”,责任只在于父母。和大多数坚信“父母教育能改变孩子”的观众一样,大家都想在这个节目里找到答案,怎么才能教好孩子?怎么才能让父亲教好孩子?
这种寻找答案的焦虑感让蒋良觉得,“中国的父母,太没安全感了吧”。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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