在交出护照换来一张身份卡之后,我伸出右手食指,轻轻按在钢铁铸就的转门旁边的指纹仪上。然后,荷枪实弹的安保人员对我一笑,我便进入了位于以色列拉马特甘的一座神秘建筑之中。
这座9万平方米的建筑由四幢连通的摩天大楼构成,通过内部的步行天桥互相连通,形成一座“不可穿透”的堡垒。我知道的是,看似四通八达实则密不透风的建筑中,拥有的是全世界最大的钻石交易大厅。每天,大约有1.5万人穿梭于这个属于钻石王国的最大市集。
踏入广阔的交易大厅,眼前展开的是密集的桌子形成的世界,油漆光亮的咖啡色桌子从门口一直延伸到视线的尽头,我似乎能听到某张桌子两端人们的低语,但奇怪的是,在这一个几乎坐满人的大厅之中,却无任何喧闹感。
每张桌子上都摆放着银灰色的灯具,偶然会看到桌面或椅子上放着一些一尘不染的皮箱。而将手搭在这些皮箱上的,有戴着黑色绸布面小圆帽的犹太老人,也有将西装严谨地搭在椅背,穿着没有任何皱褶衬衣的年轻人。
我走到一张桌子旁边,一位老人打开一个装满璀璨钻石的小纸包,让我戴上放大镜,用小镊子将钻石轻轻夹起,放到两指中间,在台灯下细看。身边的以色列钻石交易所总经理亚耶?科恩?普里瓦(Yair Cohen Priva)告诉我,这里确定一笔交易,只需要双方握手并且与对方用希伯来文说“祝你好运”就可以了——每一次愉快的握手,往往就是一笔至少20万美元的交易。
以色列的钻石传奇
特拉维夫与比利时安特卫普、美国纽约和印度孟买并称世界四大钻石交易中心。很多身在拉马特甘的人,会误会自己其实在特拉维夫——毕竟这是两个紧紧挨着的城市,高楼耸立的钻石交易区就在两个城市的交界之处。
以色列人相信“在同一屋檐下完成所有事情”最好不过。 除了世界上最大的钻石贸易大厅外,在拉马特甘的这个巨大建筑物中,还拥有超过1200家私人办公室,拥有政府钻石监管办公室、海关办公室、邮政所、宝石实验室货、运输代理机构、商业银行与保险公司,拥有餐厅、商店、休息室甚至犹太教会堂务——一切不需要离开大楼就能得到。不过,以色列钻石协会负责传媒的沙龙?歌芬女士告诉我,如果发现丢失了一颗钻石,离开与否就不再取决于你的意愿了:“任何人都不能离开,直到钻石找到为止。”
钻石交易中心的巨大有如一座属于钻石的小城市。而拥有全世界最大钻石交易中心的拉马特甘,其实也在全球精磨钻石的制作加工中心之中——就在这座神秘堡垒附近一条不起眼的街道上,有一栋其貌不扬的低矮楼房,只有一个小小的招牌表明了这是一家钻石抛光厂。像这样的工厂在附近比比皆是。
在连超市门口都站着持枪安保人员的以色列,我居然没有在这里看到安保。这里的整个感觉就好像一个居民小区,进门时甚至能看到由于塞满了信件和传单而显得铁皮盖子都有些松动的一排邮箱。但直到上了二楼,穿过两重厚厚的安全门,看到专注地加工钻石的“大师”时,我才惊觉这栋普通的楼房,原来也是“钻石首都”的一个重要之地。
有资料显示,以色列的钻石业始于1930年,是这里的犹太移民将他们在比利时的贸易带回了以色列。到1940年左右,大批钻石加工工厂在内坦亚(Natanya)和特拉维夫出现;1947年,以色列钻石交易所正式成立;1948年,以色列建国,不少新移民选择了加入当时新兴的钻石工业,让以色列拥有了大量钻石加工方面的人才,随之衍生了贸易业务;90年代,以色列钻石业开始海外设立加工基地,并在世界各地设立办事处,以扩大钻石的出口业务。
“我可以用几句话就告诉你,为什么历史上这么多犹太人在做钻石贸易。”世界钻石交易所联盟主席、以色列钻石交易所总裁阿维?帕兹对我说,“因为在18到19世纪,犹太人不允许在欧洲买土地。而在希特勒时代,犹太人被屠杀,快速地从一个城市逃离到另一座城市的情形,每天都在发生。因为不能拥有土地,所以必须带一些价值高、小巧而方便携带的财产在身上,犹太人只好开设珠宝店谋生;在当时欧洲普遍的反犹情绪下,选择钻石生意成为一些家族的精明选择。他们需要一些便于携带的财物,使得大屠杀来临之前随时逃离。”
全球钻石产业链里的以色列
“我们的钻石原石一般来自非洲,切割则在非洲、印度或者以色列。至于钻石首饰的设计制造,则取决于它是销往中国、印度还是美国。”美国里奥沙克特(Leo Schachter)钻石公司是美国增长最快的钻石销售商,它在以色列的负责人都伟这样对我说。
都伟介绍了他们在世界的钻石工厂的分布:“我们在中国的工厂拥有500个工人的规模,这个数字到了博茨瓦纳(Botswana)有350个,到印度孟买有200个,到泰国曼谷有80个,到南非有40个,而在纽约则全是高技术工人。”
在钻石首饰制造与销售的全球化链条中,以色列显然是其中的重要环节。这家公司在世界各地的设点具有代表性——对他们来说,以色列是其中一个加工中心,纽约是主要销售中心,安特卫普是欧洲的贸易门户,设点多伦多是为增长中的零售市场服务,设点香港瞄准的是中国市场,设点迪拜则为高端客户而设。
提及以色列在世界钻石王国中的地位,则不得不提戴比尔斯。这是一家从南非起家的公司,一度垄断全世界钻石产量的80%以上(现已下降到不足40%),拥有最经典的钻石广告词“钻石恒久远,一颗永流传”(A diamond is forever)。然而这家与犹太人有着千丝万缕关系的公司,因为一度严格限制对以色列的钻石原矿供应,致使以色列政府成立国资公司,以大力扶持钻石加工业,导致了自己的衰弱。
一篇《辉煌一度的戴比尔斯与钻石历史》的文章描述了戴比尔斯与犹太人的关系:“对于戴比尔斯来说,钻石的运货渠道至关重要。该渠道起点是欧洲的钻石切割中心,终点是美国和日本的零售商,中间是一张巨大的关系网,包括经纪人、切割工艺专家、银行家、渠道代理人、珠宝制造商、批发商、二级批发商等。网络中大部分都是犹太人,而且通过联姻或长期贸易保持着密切的私人关系。”
在这个网络中,一条重要的渠道是“伦敦—特拉维夫钻石切割厂—纽约”,但是以色列商人往往把钻石扣下。“因为1970年以来,钻石的价格迅速上升,而以色列货币却以每年超过50%的速度在贬值。越来越多的钻石滞留在特拉维夫,纽约的供应开始短缺,价格也随之上涨。”
戴比尔斯决定削减以色列工厂的钻石供应量,却让这些工厂主和经销商开始建立自己的钻石储备库甚至直接从非洲的走私贩子手里购买钻石原石:“到1978年,以色列银行为钻石贸易提供的贷款达到了8.5亿美元,相当于其国民生产总值的5%,而这些贷款的唯一担保就是那些未经切割的钻石。”1977年年底,戴比尔斯发现以色列人已经囤积了600万克拉的钻石;1981年,戴比尔斯的老总被告知,以色列银行持有的钻石总价值已达15亿美元——几乎相当于全世界钻石的年产量。
戴比尔斯与以色列人斗了个两败俱伤——它公布了“附加费”新政,增加了钻石贸易贷款的风险,逼迫银行提高贷款利率,造成了大量以色列商人的破产,而后者则抛售钻石让钻石价格下跌。70年代末、80年代初的世界经济危机更使得钻石工业遭受打击,但以色列的钻石工业抗住了种种打击,又出现了今天繁荣的局面——“在那些日子里,比利时人控制着1克拉以上的大型钻石市场,小型钻石是以色列人的天下,而美国国内的批发市场,则是纽约47街钻石区犹太教哈西德派教徒(Hassidic)的地盘。”麦克尔?罗奇的《当和尚遇到钻石》里面这样描述道。
人们也许还记得以色列钻石大亨列夫?列维夫购买的那座位于伦敦的3500万英镑的豪宅。今天的以色列钻石商人早已获得了他们应有的地位——成品钻石已经成为以色列数量最大的出口商品。按照我从以色列钻石交易所得到的数据,仅今年上半年,以色列的成品钻石出口就达45亿美元。普里瓦则告诉我:“2010年,以色列占了美国进口钻石42.9%的市场份额。”
“在全世界销售的珠宝级钻石中,有50%来自以色列。”歌芬说。
中国:以色列钻石的新市场
“在自然界,氮与氧的比例是78∶22;在人体中,水分与其他物质的比例是78∶22;正方形内切圆与其余部分的比例也是78∶22。犹太人认为,78∶22是不可抗拒的宇宙法则,他们将生意经建立在这个法则之上。他们认为,世界上22%的富翁占有78%的财富,犹太商人要赚的是那拥有78%财富的占人口总数22%的人的钱。钻石是那拥有78%财富的22%的人消费的最佳商品之一,能从事钻石生意也就距离富翁不太遥远了。”《北京文学》曾有《富翁是这样打造的——对“中国式妈妈”的批判》一文里这么写道。
以色列人嗅觉灵敏,总可以在世界上找到那些“22%的人”成为客户。而在钻石交易中心拜访多家钻石公司之后,可以感到他们对中国市场的重视——“好的钻石不像一支笔,过了一年后,它就不再时尚,价值去了90%。”艾利?艾维达(Eli Avidar)拿着一支笔对我说。在他看来,中国客户喜欢高质量的东西,而钻石正好符合中国人的保值心理。
艾维达是以色列钻石协会(IDI)的董事总经理。他向我介绍了IDI与政府的关系——“以色列钻石协会是一个非营利性的公益性组织,代表了以色列钻石业的全部单位和组织。”其中包括技术研发、市场推广及公关、促进原石贸易、职业培训、出版专业著作和行业杂志以及安全事宜咨询等职能。
同时,协会还推出了“以色列钻石行业——应有尽有”为口号的品牌标识。它不断为本国开拓更大的世界市场——以色列钻石协会纽约分会是以色列钻石协会的第一个国际代表处,它在2005年成立,位处纽约钻石区的中心地带。而它的亚太有限公司,早在2007年7月已在香港成立。
在过去的10多年里,中国和印度开始以低得多的价格提供切割和打磨服务,而以色列的公司不少在这两地都建有钻石加工厂;很多公司更是在中国设立了办事处并成为上海钻石交易所的注册成员。艾维达是IDI里最早提出开发中国市场的人——1999年,他出任过当时以色列外交部长阿里埃勒?沙龙的外交政策顾问。2001至2005年,他被以色列政府派驻海外任职香港及澳门总领事。在此期间,香港成为了以色列钻石出口东南亚的区域中心,同期以色列对东南亚地区的出口钻石量翻了一倍。2006年,他任职以色列外交部任项目经理,在第三世界国家筹募项目资金——他说,香港代表处的作用就像一座桥梁,把以色列钻石行业的知识和技术、创意和传统与亚洲市场的需求联接在一起。在他看来,“中国正逐步成为新兴的世界钻石交易中心”。
世界钻石交易所联盟主席、以色列钻石交易所总裁帕兹则对我说:“我常到中国去,比较多的时间在上海和北京,因为大部分的钻石交易都是在上海。还有深圳,那里有许多钻石工厂。中国市场是非常大的,因为中国人对钻石交易更加热衷,在钻石上的花费更大。直至几年前中国还在买切割面很少的钻石,但现在,中国人什么都买。大颗的、小颗的、高质的、低质的、颜色好的、颜色不好的,中国的市场现在对所有系列的钻石都开放。”
帕兹笑着说:“印度市场也是个开放市场,有着非常尊重传统的观念,如果你要结婚或者订婚,如果不买个小钻石,你就不可能或者说几乎不可能订婚。中国还没有这个传统,但我相信在第二代或者第三代,会有更多人买钻石来准备一个庆典或者订婚什么的。这就是中国市场对比于其他市场的不同之处。”
“我是世界钻石贸易联盟的主席,每年都要和亚洲各国钻石联盟的主席见面,我们会在上海、香港、东京、新加坡、印度等地召开会议,试图使亚洲钻石贸易提高一个层次,去了解亚洲市场的更多需求,对更多的人传输钻石知识:钻石是怎么样的?去教会他们。我已经有了在上海的办公室,还有一个在深圳。我儿子会说中文,也非常喜欢中国人和中国文化。他几个月前来到我上海的办公室,他说,他想要在中国发展钻石贸易。”
(实习生罗琼菁对本文亦有贡献)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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