芥川龙之介写过一个短篇小说,名字叫《葱》,大致内容是这样的:
东京神田神保町的一家咖啡馆,有个叫阿君的女侍应。她“皮肤白皙,有一双明亮的眼睛。头发从正中间分的,插上一只勿忘草的簪子,系着白色围裙,站在自动钢琴前的时候,活像是从竹久梦二的画儿里走出来的人”。
这位像是竹久梦二的画中走出来的美人阿君,新交了一位男朋友叫田中。田中君“算得上是个默默无闻的艺术家”,因为他“既会作诗,又会拉小提琴,也擅长于画油画,兼任演员,并擅长玩纸牌,还会弹萨摩琵琶”。至于田中君的外表,也是无可挑剔,“脸像演员那样光滑,头发像油画颜料那样锃亮,声音像小提琴那样清婉,说话恰是诗一般得体”。总而言之,田中是个全能型的才子,并且还是个体面的美男子,是婉约派“高富帅”,梦想着跟“梦二般的美人”好好谈一场风花雪月的恋爱。
田中君约阿君一起去看马戏。这是两个人第一次约会,两个人都做了一番精心打扮。沿着林荫道一起漫步时,田中君轻轻握住了阿君的手。一切的景色仿佛都在歌唱恋爱的巨大欢乐,连风卷起的尘埃拂到脸上都是令人感觉幸福的。总之,很甜蜜,很浪漫,万事和煦。就这样两人不知不觉走到了一条狭窄的小街上。小街尽头有一座两层楼的日式旅馆,右侧则有一家小小的蔬菜店。就在田中君在心里暗暗惦记着旅馆时,阿君美丽的明眸突然绽放出炽热的光芒——她看到了小蔬菜店里的葱,还有立在葱堆上的价格牌,上面大大地写着“一把4分钱”。在物价飞涨的年代,4分钱一把的葱真是极为难得。阿君情不自禁地在蔬菜店前停下了脚步,撇下目瞪口呆的田中君,用纤纤玉手指着葱堆,唱歌般地说“给我来两把”。
当阿君喜气洋洋地拎着两把葱,重新回到田中君身边时,田中君此前脑海里的各种清秀委婉浪漫的遐想,都在瞬间烟消云散。他像看着另一个人似的打量着阿君:“她提着两把共8分钱的葱站在那儿,清亮的眼睛里含着喜悦的微笑。”这个故事后来的结局是——其实没有结局,因为在田中君全身血管里流淌着的浪漫爱意,被两把8分钱的葱一滴不剩地谋杀了,再也没有复活。
芥川龙之介这个写于大正八年(1919)的短篇,其实确有其事确有其人。小说里的“阿君”,就是日本女作家宇野千代,而“田中君”则是日本的僧侣作家今东光。
当时,美丽的乡村姑娘宇野千代在东京一家叫“燕乐轩”的咖啡店打工。燕乐轩坐落在“中央公论社”对面,每天光顾燕乐轩的,除了中央公论社的总编辑泷田樗阴,还有芥川龙之介、今东光、久米正雄、菊池宽、佐藤春夫等当时的流行作家。年轻姣好的千代不仅和佐藤春夫约会,还经常与今东光一起散步,一起吃红豆刨冰,并被今东光作为女友领回家中。
但是,后来宇野千代和今东光并没有下文,原因就是那两把葱。“那时候芥川龙之介写了个短篇叫《葱》,详细的内容忘记了,但小说的内容,是我和东光散步时发生的一件真事。芥川听说之后,就写成小说了。后来我曾在心里想:在那样的时候,奔跑着去买葱的自己,是多么不可思议,又是多么的可怜啊!”千代在晚年撰写文学回忆录时提及此事,这样感叹道。当时刚从家乡岩国乡下到东京不久的千代,就像当代中国那些北漂的文艺青年一样,一贫如洗,生活艰辛。在物价飞涨的东京,4分钱一把的便宜大葱,对于贫穷的千代,和眼前浪漫的爱情同样吸引人。
日本的免疫学者多田富雄说:“女人是实体,男人是现象。”理由是:“实体”的女人通常对于具体事物产生无意识的条件反射,是现实主义者;而“现象”的男人是意识中心动物,对于具体现实,总是视而不见,将自己拘泥于抽象的概念之中,是理想主义者。男人与女人的距离,是理想与现实的距离,细想起来,这世界上的爱情,绝大部分都是被“葱”给杀死的,或是被“葱”熏坏的。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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