闫妮比大多数同龄女人活得更自我。
风情万种的“佟掌柜”,即便与生活短兵相接过,身上依然可见少女的特质——不是那种刻意的卖萌、撒娇,而是谈及爱情时眼中闪烁的光芒。
46岁的闫妮对爱情依旧深信不疑。“真正的爱情会给你真正的快乐。”朋友们总批评她把爱情和婚姻混为一谈,但她坚持追求两者的统一。“也许一生都追求不到了,可那又怎样?”
很难讲,对理想爱情的执着,是不是促使闫妮决定接拍电影《美容针》的原因。第一次看到韩国编剧黄美娜以漫画形式创作的剧本,她有种“做梦一样的感觉”。《美容针》讲了一个不忘初心的爱情故事:内敛熟女邂逅阳光男孩,一段不被世俗认可的恋情,经历重重阻隔后终获圆满。
戏外,闫妮在离婚后也经历过一场相差9岁的姐弟恋,但两人终究相忘于江湖。作为演员,她时常会恍惚:哪些是戏,哪些又是真的生活?
《美容针》将于今年5月上映。闫妮喜欢这个时间,因为那时“春暖花开,爱情也会生长”。
和花相比,闫妮觉得自己更像草,春风吹又生,很皮实,很顽强。
3月是闫妮的生日,双鱼座或许可以解释她的浪漫天性。
每年生日,她都会在贴吧和粉丝聊天,她称他们“我的娃”,粉丝亲切地叫她闫大美。“世上女子千千万,唯有闫妮最好看”——这几乎成了粉丝之间的一句暗号。
但闫妮从不认为自己美。她操着陕西方言模仿母亲的话:“闫妮,你奏四(就是)个一般人嘛!”不自信是她给自己贴的标签。“我妈成天说:‘你不要再拍戏了,你挣的钱也够花了。’我这样一个一般的人,能拍这么多戏,认识这么多人,已经圆满了。”
面对相机,当摄影师提出尽量放松,她抱歉地说:“一拍照就有压力。”不过她评价自己还是有长进,“早些年总惹摄影师生气,人家找几本杂志让我学习”。学完了,自认找着了感觉,但每每一听到“预备”,整个人又莫名慌张,等到相机放下,才又松弛下来。
闫妮说话轻轻柔柔,看起来已经不是《武林外传》刚火时那个手足无措的佟掌柜——据说当年因为不知该在采访时说些什么,她常向周围人求助,朋友俞白眉、尚敬、周小斌都曾是她的“军师”。
和闫妮交谈很舒服,她没有什么避讳,话题几乎不设防。《生活启示录》的编剧王丽萍曾说,闫妮是个男人很喜欢、女人又不嫉妒的人。
但你能感觉到她的思绪常常飘忽——这符合朋友对她的共识:迷糊、不在状态,是闫妮惯常的状态。郭达评价她:“人家丢三落四,她丢五落八。”多年前,郭达带还未出名的闫妮“走穴”,住的旅馆能看到海,郭达找闫妮串门,感慨海景,闫妮一脸茫然:“大海?在哪?”尚敬则说,闫妮似乎永远比别人慢一拍。她有天很乐呵地宣布在北京买了房子,说位置特别好,就连陈丹青都在那儿买。忽然,她问尚敬:“陈丹青是干啥的?”
有段时间,闫妮常出现在时尚媒体的穿衣失败案例中。一次,她穿着红衣蓝裤绿鞋出街,被狗仔偷拍。她倒也坦然:“只有具有少女情怀的人才能这样穿。”朋友说,她能在一堆衣服里准确挑出最不靠谱的一件。多年前,王学圻就担心过闫妮的衣品,作为空政话剧团演出队队长,他和闫妮有过一次深谈:“团里牛莉有牛莉的风格,杨青有杨青的风格,唯独你,风格最乱。和牛莉上街,买的衣服就像牛莉;跟杨青上街,风格就跟着杨青走。”闫妮对此比较乐观:“没有风格大概就是我的风格。”
老搭档沙溢最忧心的是她的方向感。每次见面,闫妮都问他家住哪儿。“次次都告诉她,但她没一次记得住。”沙溢约闫妮吃饭,等一小时是家常便饭,不是她不守时,是她永远找不到路。“她能绕着转十圈,就是看不见这栋楼。”闫妮开车,对导航仪言听计从,说对了她就表扬它“谢谢哥们”,说错了,她会和它吵架:“你怎么又胡说呢?失恋了,还是心情不好?”
闫妮的迷糊劲拍戏时也偶尔发作。俞白眉有一次被她气得险些吐血:拍《房前屋后》时,作为编剧的他为了让闫妮更好地理解其中一场戏,建议她读《我们仨》,从杨绛对钱锺书的追忆中寻找启发。事后,俞白眉在电视上看到闫妮对他表示感激:“本来我对这场戏不大理解,后来编剧和我说,他是抄《我们仨》的,我就理解了。”
助理同样对她哭笑不得。“妮姐有次和友人聚餐,第二天早上一脸兴奋地说:‘昨天我去的那家店特别好吃,我还特地拍了餐厅的名字。’言毕,她掏出手机念道:‘新品上市,这家店的名字叫新品上市。’”助理觉得名字略怪异,把照片拿来一看,原来是菜品图片包围着四个大字:新品上市。还有一次,闫妮去按摩,店家送了一盒产品。回到家,她迫不及待用它敷了面膜,几天下来,脸上冒出不少疙瘩,眉毛似乎也浓密了些。后来她终于恍然大悟:店家送的是一罐发膜。
比她“理性太多”的女儿也常常对她“无语”。某年母亲节,只会做西红柿炒蛋的闫妮决定扮演精通厨艺的好妈妈,买来速冻水饺对女儿说:“你就假装这个饺子是我包的。等饺子上桌,我请你出来吃哟。”女儿在美国读书期间,有一天发信息给她,说觉得打橄榄球的人特别帅。闫妮回:“打橄榄球的时候,就是拿着一根棒子挥。”女儿答:“妈,你说的是棒球……”
朋友们觉得闫妮的迷糊是“大智若愚”,她也没搞清这个词为什么用在自己身上。演过牛鲜花、王大花的闫妮,对自己的评价是,和花相比,她更像草。“花会开,也会败,草可以任人践踏,但永远都朝着阳光,春风吹又生,很顽强也很皮实。”
《武林外传》后,好像被推上了一辆停不下的车。得到还是失去,只有自己知道。
闫妮的皮实,更多是被生活打磨出来的。
1994年,她进入空政话剧团,第一部话剧演刚露面就牺牲的女兵,在台上大吼一声“红军二班”,随后狠狠将自己摔在地上。
此后,经历了十年到处找戏拍的龙套岁月,期间她做得最多的事,就是坐地铁拿照片到各个剧组试戏。“每次我都和导演说,很想演这个戏,至于你用不用我,我也不强求。”那十年,她最爱看的电影是周星驰的《喜剧之王》。在《霸王别姬》中,她给巩俐当过群演,镜头最终被剪掉。多年后,在电影《归来》中和巩俐对戏,闫妮忽然觉得,人生很奇妙。
成名后,她依旧对喜欢的角色努力争取——演《北风那个吹》就是她向导演毛遂自荐:“牛鲜花就是我,别人都演不过我的!”
成名前虽然常常无戏可拍,闫妮每天还都是兴高采烈。朋友说她身上有种不慌不忙的坚强,导演陈嘉上后来说她无欲则刚。直到现在,闫妮给影迷签名,还会签上“乐观”两个字。
能够遇到《武林外传》,离不开尚敬的“赏识”,但闫妮的贵人还有很多,话剧团时期的同事周小斌就是其中一个。
2000年,话剧团筹拍电影《公鸡打鸣,母鸡下蛋》,周小斌觉得闫妮最适合演巧巧一角,建议她有事没事就在单位转转,增加与领导“不期而遇”的几率。但闫妮一个领导也没撞见,问周小斌怎么办,周答:“那就自己找上门。”
闫妮敲开领导的门:“周小斌说我特别适合演《公鸡打鸣,母鸡下蛋》。”领导答:“把周小斌叫来谈谈。”
最终,闫妮如愿以偿,这是她人生中出演的第一个女主角。“那个戏拍了十几天,周小斌每天都站在我门口,一掀门帘说‘闫妮你演得贼牛逼’,不等我回答,放下帘子就走。”闫妮至今感激他的鼓励。
后来,尚敬筹备情景喜剧《健康快车》,周小斌再次推荐闫妮。但尚敬觉得,小护士闫文秀应当更漂亮些。周小斌和洪剑涛在旁边一唱一和打敲边鼓——“闫妮就挺漂亮啊。”“对,看时间长了就好看了。”
有一天,尚敬在楼下碰见闫妮,问她:“最近干吗呢?”“没人理。”闫妮答。“那你过来拍戏吧。明天就来。”就这样,闫妮成了《健康快车》中操着陕西话的闫文秀。正是这部戏让尚敬对闫妮有了认可,也就有了之后《武林外传》的合作。
当尚敬带着《武林外传》的剧本找到闫妮,她只问了一句:“是主角吗?”他说:“是,你演一个老板娘。”闫妮心想,主角就行,管他什么娘。一开始,剧本只出了几回,闫妮其实没看懂,“我说这个角色到底是啥,导演还爱急”。她一度焦虑到要靠安眠药入睡。“好在拍到14集时,大家终于踩到点上。”
拍完看成片,看着荧屏上的自己,闫妮自称“不忍目睹”。此后《三枪拍案惊奇》《画壁》《开心魔法》《大魔术师》等一部部电影上映时,她总会说“献丑了”。“即便现在,我看自己的作品仍会有往后撤的想法,看完很长时间不愿意讲话,如坐针毡。”
《武林外传》让闫妮第一次体会到什么是“红”。走到各地,遇见各个年龄段的人,都能叫出她的名字,让闫妮受宠若惊。在话剧团门口,她还遇到过一个苦等她的女学生,女孩唱了一首写给她的歌。两个人站在路上,身边人潮汹涌,车来车往。女孩清唱着:“你像咖啡,你像冰淇淋……”清澈的声音带给闫妮无限遐想:“唱得特别好听。”
她开始片约不断,但因为空政话剧团军人的身份,必须优先团里的演出安排,有时照旧跑龙套。虽然团里片酬不高,有时甚至只是两箱葡萄,闫妮还是觉得,大家哪怕只是举个旗子、杆子跑来跑去,都异常欢快。“那时我们都简单纯粹。”
现在,闫妮也会回团里帮忙串戏。最近一次回去,团长说:“现在你也不怎么缺钱,我们也没有钱,就把你进团后演的所有戏做成了一本影集。”闫妮看着那些相片,差点哭出来。
周小斌最近收拾家里,也找到了一张闫妮从前的照片,后面写着她留给试戏剧组的传呼机号码。闫妮感慨:“小斌,那个时候的样子回不去了!”周小斌回答:“从根儿上讲,不是回不去,是不想回去。过一些简朴的生活,过一些不为人知的生活,去寻找那一份孤独,那就回得去。”
闫妮说:“小斌,你先帮我寻找到传呼台吧,那是一个奋斗者的足迹。”
从走红到现在,闫妮觉得,自己好像被推上了一辆车,“每天都很忙,下车后再上另一辆,在不同的车上,扮演不同人,一直停不下来”。前些天,她去看胡歌的话剧。“他休息了一年,再看他的表演,刮目相看。所以有时候,得到还是失去,只有你自己清楚。”
躲在角色的面具后面,她把生活中的很多东西,包括自己的情感,都在戏里表达了。
闫妮和胡歌合作过电视剧《生活启示录》,演一对姐弟恋人。某次接受采访时,胡歌戏言:“当闫妮吻了我,就把我带入了真实的戏剧世界,我很感谢她。”
观众看到的是闫妮《武林外传》后的一夜爆红,而合作过的演员、导演,看到的是她对表演的那股“拙”劲。
《生活启示录》有一场戏,原本导演给两人都安排了替身,但实拍时,胡歌大步一迈跳过天台,闫妮二话不说跟着跳。拍完一遍嫌不够好,俩人又“唰”一下跳过去。制片人在楼下看得心惊肉跳,冲着闫妮大喊:“你不要跳,不要跳,很危险。”
老乡张嘉译领教的是闫妮的“死缠烂打”——无论拍哪部戏,闫妮做得最多的两件事,一是反复看剧本,二是反复思考。“我必须要把它想明白,要相信它的真实,我才能全身心投入。”真实而准确,多变而传神,这是尚敬当初教给佟掌柜的,也成了闫妮多年来坚持的表演准则。
合作《一仆二主》时,张嘉译每天早上还没醒,就能接到闫妮的电话,主题只有一个:讨论剧本。张嘉译一度崩溃:“闫妮,咱天天剧本剧本,戏还拍不拍?”同时崩溃的还有导演刘进,他不止一次被闫妮拉入讨论。他甚至和闫妮说:“你也是个大腕,是个明星,能不能注意点涵养?一谈剧本,脖子上青筋都蹦出来。”
“当初他们可能都挺烦我。”但不打不相识,闫妮和张嘉译现在是特别好的朋友。合作过的导演,也都对她的表演认可。拍《三枪拍案惊奇》时,张艺谋说:“闫妮一口气拍了17遍哭戏。一般演员哭个两三遍没问题,哭到六七遍的时候有哭的心没哭的泪,要借助眼药水。可闫妮就跟水管子一样,眼泪哗啦啦不停流,化妆师在一旁没事干。她是我从影以来见过的最能哭的女演员。”
生活中常常不在状态的闫妮,在戏里却能迸发出某种奇妙力量,如同打开了某个开关。用她自己的话说是“会‘啪’地到一个顶点”,有很多自己都想不到的状态出现。
所以闫妮喜欢演戏,但她害怕参加真人秀。没有剧本,不能躲在角色后面,她觉得胆怯、不自由。一个导演,看过她很多戏,觉得她把生活中的很多东西,包括自己的情感,都在戏里表达了。“你说戏是真的,还是生活是真的?”闫妮说。她从没有把戏当成工作,“戏也许就是我的生活”。
宁可像丁玲一样跌宕一生,也不想像冰心那样安安稳稳过一辈子。
不喜欢真人秀的闫妮,却在2013年参与了跳水节目《星跳水立方》,以一种自认最傻的姿势跳进水里。跳下的一刻,她似乎是恍惚的,感觉一秒钟被慢慢拉长。那时,她正经历现实中那段姐弟恋情的无疾而终,她想要找到一种方式,帮自己从某种情绪中走出来。“站在跳台上,迈一步,忽,下去了。”闫妮找的就是这种感觉,“进水的那一刻,该如何对待水,是被它拍打得更厉害,还是和它最终融合?”
2016年拍《美容针》,女主角遭遇情伤时独自蹦极的情节,让闫妮想到3年前跳水的自己。“我特别明白编剧讲的这种情绪。就是即便我死了,我也要迈一步,走出去。”
闫妮对爱人的定义是:他在精神上能引领我,我内心又非常崇拜他;我们的愉悦在于精神需求的一致。恋爱时,她曾和男友拿着望远镜,缩在角落,透过家里的窗户看外面的世界,静静体会时光一寸一寸地过。“你是演员,别人每天都看着你,有一天,你也能躲起来把一些东西放大去看,很不一样,很好玩。”
当初男友带她听Rod Stewart,“后来我们不在一起了,到美国,我去看了Rod的演唱会,激动感慨,发了朋友圈。他回复:‘哎呀,我怎么没看上。’但我们这样的人,都不会有意识地经营感情,凭感觉,人生就走到了一个弯路”。
此前,在2011年,闫妮才将自己已于2004年离婚的消息公布于众,令关于她婚姻的种种传闻告一段落。在那7年间,面对猜测,闫妮对婚姻问题始终避而不谈。后来,说到为何那么多年才回应,她说要考虑双方父母,“人家不是做这行的,面对公众时话语权不对等,怕给别人带来一些不便或伤害”。
拍《武林外传》时,她白天是嬉笑怒骂的佟掌柜,与老白谈着甜腻的恋爱;夜晚,孤零零在房间里感受失意。“在你最痛苦时,老天爷让你去演喜剧。”7岁的女儿偶尔会来探班,每次女儿离去,闫妮就会更难过。这种双重感受,让闫妮体会出没有大悲何来大喜。
最艰难的时候,朋友给了她温暖。闫妮调侃说自己已经满城风雨了。朋友说:“几度风雨几度春秋。”闫妮答:“那我就在风雨中搏激流。”
如今,最常和她聚在一起的是耿乐和李樯。三个人以耿乐家为根据地,每次不喝到凌晨,谁都不舍得离开。耿乐信佛,会开解别人的困惑。这是自认精神很游荡的闫妮喜欢和他在一起的原因。有时闫妮发条朋友圈:“没有人来,没有人走,没有任何事发生。”耿乐立刻问:“妮儿,最近怎么了,有这么深的感悟?”
闫妮总想演一部李樯编剧的电影,李樯听罢,带着她买了3000块钱的电影光碟,让她先好好学习。闫妮照着李樯列出的片单又买一份,送给耿乐,告诉他:“乐儿,李樯嫌咱俩没文化。”
第一次读李樯的剧本《黄金时代》,闫妮说:“我太喜欢丁玲了。”李樯回:“你是宁可像她一样跌宕一生,也不想像冰心那样安安稳稳过一辈子。”闫妮点头。
从《武林外传》至今,她觉得,自己这十余年过得也算跌宕。“快乐与伤感,所有东西都起伏不定。2004年前,你是有家庭的。当你变成一个人,会觉得无处靠岸。”
总为粉丝签上“乐观”二字的闫妮,其实内心常感孤独。“我也可以和大家闹啊,玩啊,可是有时候我都不知道我的灵魂在哪儿,身在何处。”每到那时,闫妮听卡朋特的《化装舞会》都觉得心有戚戚:“在这孤独的游戏里,你是否真正找到了快乐?”
女儿偶尔会问:“妈,你快乐吗?只要你快乐,就行了。”闫妮有天和女儿说:“妈找了个算命的,说我老了会有个伴,你就放心吧。”
这些年来,闫妮常会做一个相同的梦。梦里她回到过去,生活一如往昔。梦醒,却已恍如昨天。
她常会强迫自己不要多想。“想太多,就总会重复做这个梦。”她觉得,这个梦不好。因为,醒了只会更感伤。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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