如果从童年时代就开始认识福尔摩斯,毫无疑问,你确信他是真实存在的。柯南道尔用高技巧的自然叙事能够令人们相信这个人物的真实性,侦探的阴郁,孤独,才华,以及直到今天也仍然值得称道的世界观与价值观,还有,侦探那点小小的癖好--可卡因,提醒了人们,他在探案经历中内心所承受的伤害与煎熬--即便是大侦探,也有脆弱性,他能战胜一切却无法跟自己的柔软战斗。
柯南道尔去世后,福尔摩斯迷已经认命了,因为的确无法相信还有谁能用这样的笔触,除非那个人能继承了柯南道尔的大脑,智慧与情感。半个世纪来那些认真续写的作家们,笔下总是带着太卖力的做作劲儿。可是必须面对一个现实,每个人都是一座孤岛,谁也永远无法代替另一个人。2011年1月,一个作家的续作得到了柯南道尔产权会破天荒的认证,而且是唯一的一次。这就是英国作家安东尼·霍洛维兹的《丝之屋》。
安东尼·霍洛维兹本是专写青少年小说的,他也参与了《丁丁历险记》的编剧工作。不要以为这样的作家就怀着一颗童心,我只是觉得他们会比别的作家更成熟、老辣,他们洞悉成人世界的狡诈,已经没有什么能够令他们相信和感动;而青少年世界的纯真对作家来说是种慰藉,换句话说,专写青少年文学的作家,是真正关注和爱着孩子的那些人,或是对成人世界感到愤怒无奈的人。
《丝之屋》自然而然地投射了作家的隐秘情怀。必须写成长篇才能承载安东尼想表述的复杂故事,并且还得毫无痕迹地令人们相信:华生之所以将故事手稿封存了近百年,是因为当时那个时代的人们没有勇气接受它。然而,我们这个时代就恰恰准备好了接受这种耸人听闻吗?是的,作者确信这一点,我们所处的这个时代经历了足够的黑暗和污秽,人们的心理足够强健或麻木,我们不会因为一百年前的某个人的悲惨而难以至信或精神崩溃,我们听惯了各种离奇的事,我们早就相信阶级注定了贫贱之人的命运,相信权贵是一面永远无法崩塌的墙,而墙那边有许多不可说的惊心秘密,他们操控和决定着别人的人生,扼着别人的喉咙。
安东尼在开篇借华生之口说出:写作是种治疗,能防止我陷入时时袭来的抑郁。华生通篇都在批判他所处的那个社会与时代,那其实是安东尼难以抑制的愤懑,他在批判。“一百年前的可怕故事只能讲给现在的人听”,这已经非常明显。所以他不像以往的续写作家们,他不让福尔摩斯和时髦的人物相遇,比如希特勒或维多利亚女王。他要福尔摩斯处在更为现实的伦敦。
这次与福尔摩丝打交道的是不敢公开身份的大人物,他们比活在地下道里的老鼠更见不得光;花钱请他探案的富人并不值得同情,而是罪魁祸首;无助的孤儿永远发不了声,只是幸运地,有一位有良心有勇气的侦探,拼了命地查找真相;更为现实的是,真正的恶并不能被惩罚,就算福尔摩斯尽了全力,也只能眼睁睁看着更为罪恶的人逍遥法外,因为顶级的权势无法撼动。
安东尼打造一个19世纪的社会氛围并不费力,他一生都在阅读19世纪文学,而19世纪与他所处的现实仍有共通的地方,那就是阶级仍然存在。其实安东尼自己就出生在英国的富裕家庭,那也注定着他童年的不幸,寄宿学校里的殴打和欺凌,老师和父母的冷漠。所有人只在意你是否身处于上流社会,却忘记了最重要的东西--感情。正是这种缺失感迫使安东尼每天写作,也让他写出《丝之屋》,招福尔摩斯的魂来批判伪善的成人们,是他们打造出一个黑暗的社会,而非作者本人。
严格来讲,《丝之屋》并不是完美极致的推理小说,安东尼最成功的只是把握了柯南道尔的精神核心。安东尼并不能够代替柯南道尔,只能最大程度地接近他的叙事风格,况且柯南道尔在世时也没有这么耗过笔墨写长篇。这只能算作安东尼的个人表达,他用古典的推理方式,既了却了心中之愤,又借此向前辈致敬。他的前辈可不只是柯南道尔,还包括他最爱的狄更斯。
《丝之屋》之后,柯南道尔协会将永不认证任何一部福尔摩斯小说,无异于彻底终结了这位英伦侦探的探案生涯。可是,硬汉虽已逝,坏时代却远未终结。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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