电影Terminator在香港译为“未来战士”,在台湾是“魔鬼终结者”,在内地是“终结者”, 一戏三名,超越了一国两制。第一部上映时我在台北读大学,先入为主,自然觉得台版译名较为动人。但亦不全因为如此,而是因为“魔鬼”和“终结者”的词汇组合较有味道,简单说,是较有故事,能给观众更多联想。魔鬼终结者,到底终结者是魔鬼,抑或他是来终结魔鬼的人?中文是方块字,主词副词的理解有颇高弹性,把词汇拼合出较高的悬疑性,当然比较耐看。文字如语言,不怕艰深,最怕直白,亦如人,一眼看尽便不美。
最新一部《魔鬼终结者》重玩了31年前的老把戏,又是时空超越,又是液态变身,情节对老观众如我来说没有太大惊喜。但视觉效果终究不太一样,有了3D,超越便更超越,液态也非常液态,不仅像电影人物从银幕里走出来,更像把观众拉进银幕里面。一百多分钟的科幻洗礼,看完,像做完两个钟的泰式按摩,浑身微痛,却痛得爽快。《魔鬼终结者》系列于2008年被美国国家电影保存委员会纳入“受保护电影”名单,这一部,算是对得起这荣誉。
新一出“魔”也加强了女性角色的重量,女人不再只是被救者、被护者,而是积极参与人类命运的救赎过程。她掌握了救赎的秘密,作出了关键选择。没有她的勇气,一切皆不可能,若说终结魔鬼,女人自有功劳。电影的进步折射了时代的进步,男女老幼,都是美国梦的主导者。另一改变是,有了较强烈的时间沧桑感。尤其是阿诺德·施瓦辛格,一句“I will be back!”把观众带回31年前,召唤老观众老灵魂的集体回忆,令电影于刺激紧张之余多了若干感慨效果。情节又屡屡强调“我老了,但并不报废”这对白,由施瓦辛格亲口说出,有夫子自道的逗趣效果,于喜感以外,另有淡淡的哀伤。
是的,31年了。那年进场看施瓦辛格的观众才十来二十岁,或二十岁出头,施瓦辛格那时也才37岁,四年前才第七次荣获奥林匹克先生美誉。日后从政,风云色变,生死逐鹿,欲做政坛的魔鬼终结者。成败且不论,至少斗志可嘉,斗到六十多岁退任而不退休,重回银幕,回到肌肉怀抱。坐在银幕下的老观众看了,返家揽镜自照,难免感叹:彼亦人也,吾亦人也,怎么人家的生命如斯精彩,自己的却淡淡然匆匆然而逝。于是唯有继续看戏,看别人的精彩,忘掉自己的哀伤。终有一天,跟施瓦辛格同归尘土。说到底,不管如何精彩,死生从古困英雄,都是可怜的人间。
回想31年前,刚登上大银幕的施瓦辛格是个大只佬,但就只是个大只佬,五官脸容木讷得像长期吞噬了过多的类固醇,看上去彻头彻尾像个胸大无脑的肌肉男,完全不讨好。那句“I will be back!”于是搞笑成分多过打动人心。可是,他用行动证明观众错了,也证明了“以貌取人”之不永远可靠,一部又一部的《魔鬼终结者》,他演得愈来愈灵巧活泼,加上其他喜剧电影,让观众看到他的机智和努力,能够精准掌握剧情所需的节奏。有这能力的人,看来真是适合从政。施瓦辛格不在美国本土出生,故没资格竞选总统,州长退任后的出路不是回家抱孙子或巡回演讲或闭门泡妞,而是重操故业,做回明星,并且演回他的老戏码。31年前说的那句“I will be back!”恍若预言,向世人预告他将重来,别心急,若你够长寿,必可再在大银幕看见他的新演出。
果然,施瓦辛格回来了。练回一身好肌肉,加上好莱坞的修片技巧,施瓦辛格仍是施瓦辛格,仍然让观众看得又笑又叫。尽管他脸皮松了,眼袋大了,皱纹多了,但在梦工场里仍有超强魅力,令观众看见了一个永不放松的68岁的老男人可以如何继续发光发热。
以前有人说汪精卫是“双照楼头老去身,一生分作两回人”,先是革命者,后是汉奸,忠叛集于一身。其实施瓦辛格亦是。他不是“美奸”,他跟汪精卫相同的是“一生分作两回人”, 又做明星又做政客,过了别人的两辈子。什么叫做精彩人生?施瓦辛格是最具体的示范。我深信,他日必有以他为题拍成的传记电影,我们且等着。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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